第42章 -42-_听牌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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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42-

  四月份的顾岐安依旧是顾老师。除开六个课时的神经病学,还要带外科实践操作课。

  老师与医生都要修操守,他对待职业永远分外认真。早些年,顾岐安上课还藏不住年轻气盛,经常调侃些行业黑话,因为外科也有歧视链,他会问学生无菌消毒是哪个科室的老师教的,一听是普外,就戏言:那你们白学了。

  如今倒是谦逊许多。一则阅历积攒的缘故,二则,讲台站久了,他愈发能共情丁教授在教善育人上的真诚。

  师德是个值得上下求索的命题。医德亦然。

  时近清明雨水丰沛。这天气学生来抓猪做实验也是作孽,好容易逮着猪了,四仰八叉地抬进实验室,要打麻药了,又个个无从下手。

  众人和顾老师大眼瞪小眼。

  顾无动于衷,曲指挠挠眉心:你们再愣下去它自己都能睡着了。

  大家嚎啕:它老瞎动弹!

  顾岐安这才接过针管示教,“每台八个人,制服不了一头猪。还好意思个个嬉皮笑脸!”

  话完慢速推注,猪即刻作“躺尸”状。

  众人见状叹服也咋舌:学到了!

  平心而论他的课堂氛围很轻松。老师不摆架子,学生就没压力,偶尔插科打诨他也能收放自如。并且比起课本知识,这帮兔崽子显然更喜欢听从业趣闻。顾老师也乐于分享。

  说他入职后的第一起失败案例,是某天急诊夜班遇到个急性脑梗患者。

  病人情况危急到来不及追究顾岐安只是个半吊子医生,仅仅求他救命,因为患者当时有很重的濒死感。

  可惜抢救还是失败了。

  “我和导师以及其他在场人员都忽略了一点,那位病人其实并发了心包填塞。”

  这对刚出茅庐的人来说,无疑是顶挫败的。

  事后老纪也与他感慨:尽信书不如无书。

  “一味地依赖课本知识只能闭门造车。这行上了临床就知道,病例是活的,人的脑子也得活着来。”

  满大锅鸡汤炖完,顾某人又恢复剥削嘴脸,手指头点点堂下,说他昨天连着四场手术,脾气不大好,“赶紧的!现在雨停了,预报说一小时后又会下,你们要拖到让我淋雨下班……”大家等着他大喘气的下文,等了足足半分钟,“平时分自求多福罢!”

  众人:淦!

  当然,无人知晓他急着跑路是答应陪夫人看电影。他还记得梁昭先前的怨言,细细反省,他们婚后也确实很少约会或来这种日常的小情趣了。且明朝是谭主任生日,过个十来天又是忌日,梁昭一到四月情绪就比较低沉。他昨晚才问她,一道上街逛逛吧?

  许是彼此都能领会在拯救这段婚姻上的努力与经营,那种小心翼翼,堪比摸着石头过河,所以,梁昭答应得很爽快。

  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钟头,课堂正巧收梢。

  顾岐安嘱咐学生把针管等废品收进污物桶,清扫实验室,等着他们一一将手术服交还,清点数量,再殿后离开。

  没走多远,被一位女学生拦下了。

  对方自称久仰顾医生大名,父亲是附院医务科的,母亲在药代公司。言辞很得体大方的一个姑娘,看得出来,家庭条件不错,教养好,开口不谈请求而先谈人脉出身也是一种话术。

  顾岐安笑笑,“什么事?”

  “想请问顾老师的邮箱地址。”

  只这一句,某人就已了然。本科阶段不乏积极自主性强的学生,从大三就着手联系导师,图个眼熟,日后选起来也多份保险。

  但很可惜,“这两年我手下名额不多。并且只招专硕。”

  这话不是拿谱,陈述事实而已。神外这几年的导师以及硕博名额少,门槛高,不存在都来分一杯羹。

  何况他私心不想招本校直博专业的,这个专业的学生往往因着不必焦心考研考博,就难免有惰性。

  “没关系。我原本也没考虑学硕。”女学生坚持,还报上大名叫许师然。

  顾岐安这才想起,医务科确有个许主任。和他不过点头之交罢了,说实话,某人讨厌这样自来熟式的人情加塞。一时是应也不好,拒也不好,只得迂回道:“你拿纸笔记一下,邮件发过来我看看。”

  “好的,谢谢顾老师!”

  梁昭今天是正常月休,适逢顾丁遥没课,于是吃过午饭,她就领小姑子去买衣服。

  几天前丁遥发来信息,问她何时有空,想去商场试试春装。

  老实说,梁昭看到的第一反应是奇怪。结婚以来,她和小姑子的关系只能说无功无过。没有特别亲昵。

  一来她本身性子淡,给人距离感;二来,丁遥这个年龄段,有主见也有情思了,多多少少会别扭敏感些。

  好就好在顾家虽说好男人少,女眷倒是个顶个地通情理。从来不难为梁昭。

  而外婆有句老话:姑嫂妯娌和气家就不会散。

  因为这世上能帮女人的只有女人。

  二人在来福士碰面,梁昭怕丁遥马大哈还特意备了两把伞。结果这姑娘有劲得很,袖子全淋湿了,也无所谓,只扽着嫂嫂先去负一楼扫荡美食。

  “我吃过了,”小吃摊前,梁昭冷硬强调,“买你的那份就行,不用管我。”

  “你确定?”

  “确定。”

  丁遥才不信,人类的本质是口嫌体直,“好不容易来一次,你姑且尝几口嘛!这可是鲷鱼烧诶!”

  遥遥卖安利般的口吻,说馅料选择好多,红豆沙正宗,花生更香。见梁昭还是不为所动,她似乎明白了什么,“这家打的招牌就是低糖。”

  果不其然,梁昭这才破防了,勉为其难地接受安利,“它最好是真低糖。”

  “不是又怎样?糖分是快乐的源泉。没有甜味的人生该有多无趣!”

  没有思想包袱真好。看问题总能找到利益最大化的角度。

  又或者,和丁遥相比,梁昭觉得自己更像个延迟满足者。为了所谓的长远目标,放弃即时满足的便利,这和“活在当下”的理念是冲突的。工作上也有不少老前辈劝昭昭,别逼自己太紧,适当地延迟满足,多了就会拖沓成焦虑感,以及优柔寡断的性子。

  眼见她终于松动了,丁遥再接再厉,“你已经够瘦啦!”

  梁昭象征性吃下几口,“瘦这个字怎么能和够搭配呢?瘦是永远不够的!没有漂亮衣服穿的人生该有多无趣!”尽管她心下承认,这玩意是蛮好吃的。

  “……”

  解决完口腹欲,二人一并楼上去。

  看得出来,姑娘成年前独自购衣的经验极少,丁教授到底传统,对女儿家的看管偏严苛,大到三观小到衣食住行。丁遥说,她衣柜里好多旧衣裳都是丁教授的审美,“有时候觉得她不像在养闺女。而是养一个干干净净,还能从头再来的丁绮雯。”

  梁昭却有另一番见解,“其实是这样。女人当了母亲,公主梦以及装扮欲反倒只增不减。把孩子,尤其是女儿打扮得足够俏丽,是很有满足感成就感的。好比我们小时候玩芭比娃娃。”

  “所以归根究底是为自己。”

  丁遥也有刁蛮不讲理的地方。对父母始终怨念太深,而很多亲子之间的隔阂,说是没有隔夜债,其实孩子成年了也不见得能和解。

  梁昭决定岔开话题。她领小姑子就近到一家店,这牌子主打日系轻熟风。

  货架上,清一色的风衣与阔腿裤,色彩淡且极简,风格很chic。

  顾丁遥不意外,“你是不是风衣控?”她看二嫂今天也是一身卡其风衣,叠穿格子西装。

  “差不多。我喜欢简简单单的东西,留白越多越好。”

  “可是我不喜欢,”思来想去,丁遥还是坦白,“我喜欢花花绿绿,街头或者朋克的风格。”

  梁昭才取下一件款式不错的风衣呢,下意识横她一眼,“那你不早说。”

  “你也没问我啊”

  这话字里行间都无比耳熟。真不愧是兄妹俩。

  搁往常,梁昭陪人上街都必是一头独大的那个。无论是地点还是吃什么买什么,她习惯做主,也百分百自信挑衣服的审美。而且,谁叫她摊上濮素这么个闺蜜呢?濮素是真真懒到家的极品,二人一道旅游吧,全程也是梁昭看导航查攻略。

  故而眼下,她本能地想把意愿强加给丁遥,也好想说教姑娘,你信我没错的。我在你这年纪也喜欢穿些嬉皮士的风格,后来进社会才知道,一件抬气质的衣服能加分多少!而且你总得备几套正式场合的穿搭……

  结果话到嘴边,她还是改口了,因为想到丁遥方才吐槽的,从小到大鲜少在穿衣上做自己的主,“行,那我们换一家。”

  这下小崽子可撒了欢了,“呜呼!”一声,活像个绣楼里关久了易成男装到街市上探秘的千金小姐,大摇大摆。

  看得梁昭又好笑又摇头。

  更摇头的是,姑娘真真只往些潮牌店或者高街店里跑,选中的那些衣服……梁昭只有四个字:敬谢不敏。

  满商场打转的一下午,计步器里步数愣是超出三万。梁昭脚上那双玛丽珍鞋很打脚,后跟全蹭破皮了,血淋淋地。

  但她好能忍,全程都没吱声。

  最后结账的时候,丁遥才发现,也震惊脸,“你怕不是狼人吧?磨成这样都不带喊疼的。”

  “我习惯了呀。”梁昭说,以为都跟你似的,好心带你去买高跟鞋,才上脚就咋咋呼呼地嫌硌。

  丁遥干着急,“这可不行!找个便利店买创可贴吧?或者哪里有卖那种防磨脚神器的?”

  “真不打紧。”

  梁昭略在换鞋凳上歇歇,又起身回血,难得状态拉满地说:“接下来是我的主场了!陪你衣服也买了鞋子也买了,现在换你陪我去专柜试口红和香水。冲鸭!”

  专柜集中在一楼。梁昭只去寻常钟爱的几家,她无论挑色号还是香调的品味都挺单一,言重点就是专情。一旦爱上某款,就长时间不换。

  人坐在那里由着柜姐帮忙上色,双唇微翕,颈项微仰,有人不动不响就是个风景。

  百无聊赖之下,丁遥才和她招供,“你想不想知道我为什么约你来上街?”

  “谁知道。”青春期的心思你别猜。

  “是顾岐安让我找你的。”

  梁昭愣得转过头来,唇擦过柜姐手里的口红,“你别骗人。”

  “我骗你干什么!能赚钱还是咋的?”

  听话人不买账,冷哼声,“那可不是?我来给你当了一下午的atm机,结账结掉多少钱你晓得伐?”

  丁遥摸摸鼻子讪笑,“左右都有顾某人报销!”

  老实说,梁昭听到真相的瞬间心里不无悸动感,好像一缕风进入身体,吹拂得心湖阵阵搅和不平。

  她在婚恋里不是个容易满足的人,乃至口味很刁,很难拿捏。偏偏本质上又是一介俗人,太吃这种对方费尽心机来取悦她的戏码,也吃识破路数时,看着对方掉马般的快感。

  傲娇本娇又状似不经心地追问,“他干嘛不自己来陪?还非得麻烦我。”

  “啊,救命,”顾丁遥笑得胃疼,“直男给自己买衣裳或许ok,给我买,你让我死了得了。”

  “这不是理由。”

  “当然不是。根本原因是他想拉近我们俩的关系,再伺机让我美言他几句。”

  小妮子实心眼,一来一回就把亲哥全卖了。

  梁昭扭回头,继续上口红,“好如意的算盘哦,只可惜我不吃这套。”

  “你真不吃?”小崽子脑袋凑上前来。

  “姐见过的会哄人的男人海了去了,这点好处塞牙缝都不够。”

  丁遥:“骗鬼!你嘴角都翘到天上去了!”

  就这么彼此打着口水官司之际,那厢顾岐安循着定位找来,撞见姑嫂二人的嘴炮现场,也好巧不巧,听到这最后两句话,堪称整场对白的精髓部分。

  而她们的坐位是一面对一背对的,丁遥先看见二哥,梁昭还不知情。

  遥遥正想说呢,顾某人很内秀地冲她摇头使眼色:不许声张。

  紧接着,就听梁昭自顾自嚼舌根,“你回去就复命他!这点小恩小惠我才不稀罕,也别想着靠什么七姑八姨小妹来美言他。我有眼睛自己会看,该打什么分我心里自有一杆秤。

  不对,这算哪门子美言,叫谗言!”

  丁遥连连颔首称是,憋笑好辛苦,她腮帮子疼,“你说得对!臭渣男,下地狱去罢!”

  “地狱不够,去地心!”

  发泄完毕,梁昭才转头去照镜子,看色号与肤色的相衬度。

  这一看了不得,镜子里斜后方就站着坏话对象。抄兜端正地凝视她,给梁昭骇得不轻,“啊,你什么时候来的?”

  顾岐安一时心境复杂。五分气她口不择言,都是惯得!五分又笑她傻乎乎,平日里多精明能干,结果一到关键时刻就出糗。

  他走到妆台前,看镜子里的人,被吓走了真魂的样子,脸色也纸白地,“至于吓成这样?”

  “谁叫你每次出现都不带响。”

  柜姐有眼力见,先行走开了。只剩梁昭捉个口红膏体上上下下地旋转,又自行多补几层,这种正红色,厚涂才出风情。

  顾岐安就在她身后,单臂撑着妆台,也略略俯低地挨到她颈边,温热的呼吸来狎昵她,“涂再多下场也是被我吃掉。”

  那嗓音沉且磁沙着,梁昭鸡皮疙瘩掉一地。

  她只得快快涂完,蹦下凳子,逃离他的围困,喊那柜姐结账。

  顾岐安:“我来罢。”

  当初结婚不久,他有交过一张信用卡副卡给梁昭。让她购物从这上面走流水。

  事实想也知道,她不会动的。饶是受恩惠的瞬间也有些市侩心理,毕竟人不爱财天诛地灭。可她那会儿总悲观地以为,这场婚姻注定走不到终章。

  “顾岐安,给我花钱是不是能抵消你心里的愧疚感啊?”梁昭看着他掏卡结账,几千来块,眼都不眨一下。

  被拷问的人悠悠回头瞥她,帮她捋头发,也大拇指蹭她嘴角画出线的口红,再送到自己嘴里,“没那回事。照我的认知,完全是觉得丈夫给妻子花钱天经地义。”

  可不是,梁昭本能想冷嘲,毕竟你连出钱扶贫白月光的寡母都好大方。

  转念,她又作罢了。人不能总绕着那点七百年谷子八百年糠的事情来回轱辘,没意义也不值当,过日子更不该如此。

  捕捉到她面上欲语还休的迹象,顾岐安问询,“你想说什么?”

  “没想说什么。走罢,不是说要吃牛蛙面嘛?”

  “那我有想说的。”等她转过身去,顾岐安依旧原地不动,伸手拉梁昭回头,才亮出手里的首饰盒来。

  拆开来,是一对小且玲珑的四叶草耳钉,中嵌祖母绿宝石。

  “……你买之前也不问问我,我没有耳洞的呀。”惊喜归惊喜,但也得实事求是,梁昭依稀记得小时候梁女士说的歪论,什么这辈子打耳洞下辈子变猪。她才不要变猪,就一直没打,寻常戴耳饰也多是中古耳夹。

  顾岐安毫不气馁,“你可以打。”

  “我就不。”

  胡搅蛮缠之际,他只能伸手揽她的腰,当众也全无所谓地风流。

  面贴面额贴额,梁昭姑娘家的面子薄,就垂下首躲他紧紧地目光。顾岐安也低头来追,“那我会失落的,你愿意看我失落吗?”

  啊!“你今天怎么像变了个人!”

  顾岐安捻捻她耳垂,但笑不语。

  要吃的那家哈灵牛蛙面馆是闻名上海的网红店。附近南京西路就有一家。

  三人从商场出来,顾梁共用一把伞。而某人眼见着小妹跟屁虫,就将另一把伞丢给她,打发她走人,“你好意思当电灯泡还蹭霸王餐?”

  顾丁遥当真灰溜溜地被亲哥赶走了,或者他是在挟私报复罢!一定是的,报复她那句“臭渣男”。

  于是,兄嫂走开好远,她还在后面穷喊,“你个过河拆桥的混蛋!”

  走到面馆点单坐下,顾岐安突然说要去趟便利店,买包烟。他问梁昭有什么想喝的。

  “我没有,你去罢。”

  几分钟后,某人一身湿漉漉雨气地折返。

  梁昭以为他要就坐呢,岂料他径直走向她脚边,蹲下.身来,撕开刚买的创可贴,也托她的脚从鞋子里剔出来。

  “别别别!”梁昭下意识害臊,“好多人看着呢。一会儿出去我自己贴。”

  顾岐安拿她没法,包袱重的人就这样,穷讲究。左思右想,他干脆坐到椅子上,再脱下西装外套裹她脚在里面,就这样,抓瞎般地摸到她脚后跟贴上。

  贴完也不松手,作恶心起,拿手指在她脚板上勾勾画画。

  而他的表情却正经严肃极了。只有梁昭紧咬牙关,苦忍着酷刑般的体验,“松开!”她低低的嗓音求饶。

  顾岐安只把西装裹更紧些,也不无狡黠地扭头逗她,“那你求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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