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29-_听牌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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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29-

  ("听牌记");

  春雷之后就是春雨。

  梁昭这几天通勤都会备两双鞋,

  一双外穿一双室内。不这样的话,龟毛精miranda分分钟赶来砍人。

  女老板有女老板的好。至少能免去职场潜规则的忧患,一道应酬,遇上什么油腻甲方劝酒,

  她还能帮着匀几杯。但坏就坏在,

  眼球经济,

  先敬罗裳后敬人。

  公司坐标陆家嘴核心区,

  cbd大楼里好些家时尚杂志编辑部,许是他们带起的畸形审美,miranda严苛倡导众人远离精致碳水。有多久,

  梁昭都没有过饱腹甚至是吃到撑的经历了,有趣的是楼里有几家餐厅,

  每次她和同事去打牙祭,都会碰上几位互联网女工,后者该是最幸福的人,

  顿顿荤素米饭,降维打击她们盘子里的无油糙米。

  “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啊。”梁昭控诉女魔头,

  魔头碗里更磕碜,一块班尼迪克蛋,

  还只敢吃蛋白。

  miranda不以为意,“有一说一,你不易胖,我就不同了,我们家遗传的喝水也能肿的体质。年三十那天,

  见了我家那个小侄女,据说是在学芭蕾,好家伙,

  我说你这个体重不得把脚踝撅折了。”

  “……打击青春期自尊心,最最可耻。”

  “你不懂啊。与其由着他们班那些男生嘴欠,不如我来当这个大恶人。”

  缺德也能说得如此清新。梁昭好笑地呷一口水,推开餐盘,透过落地窗远眺放空。

  蒙蒙雾下,浓云磨碾着人间,钢铁森林耸立。

  每天24小时,梁昭最喜欢三餐休闲时的感觉。

  尤其午晚餐。像手机息屏充电,也像汤锅关小火慢炖。这个时间段很适合用来总结工作,完工的、待解的,ddl看起来山一般地多其实一步步来很快就能踏平。许多事情越辨越明,找最优解,豁然开朗的瞬间,她甚至能听见思绪咕噜噜冒泡的动静。

  也是这些时候,三省吾身,梁昭会发现自己的毛病。

  毛病在于她对工作的热情远远大过家庭。和同事在项目会上争得面红耳赤也好,格子间里分享种草拔草的物件也罢,轻松也自由,总是轻易就和一个人合拍。

  说话更不必藏着掖着。不像在家里,交代三分,扣下七分。

  对此,她理解为懒惰,懒惰去和同伴经营精神层面上的东西。而miranda这个零婚恋史的人生导师却说,

  这明明是逆反心理。

  “为什么要扣下七分?因为你期待对方了解你、猜透你的过程及结果。有句话,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很明显,你个傲娇怪就是想考验那个人是知你者,还是不知你者。”

  男男女女,无论恋爱或婚姻,都像交际舞,太透明地进退拉扯反倒无趣。

  “你家现在这位我不清楚,”miranda指顾岐安。他们确实交情不深,工作场合,梁昭提他的次数也极少。

  只记得去年,miranda父亲查出脑血栓,归神经外科管。说想约个这方面的专家来会会诊,梁昭就从中牵线找到顾岐安,某人一口应下了,请的也是他们院里脑血管疾病的翘楚人物。

  在人情方面,顾岐安待她以及她的戚友裙带是真真没话说。

  “聊顾铮我就有的说了。你有没有发现,上一段婚姻里,你在顾铮身边更像个小女人?他必然不缺鼓捣你心思的耐心,因为他本职就是干这个的,乃至于,你越藏、越拿乔地摆姿态,他越兴奋。

  老男人对年轻皮囊最大的兴致就在于研究你、解剖你、征服你。

  梁昭,真不是姐倚老卖老,我由衷劝你,别把上段婚姻的习惯带到这段里来。人不是公式,你面对不同的男人,也得灵巧着来。”

  梁昭托腮笑,“那么请问,我能在哪里买到你的大作?”

  miranda哈地一声,说别提了,她最近也好烦。

  “烦什么?”

  “包了个小男人。床上功夫是不错,但床下情商低得呀。他过生日,我心血来潮送块表,也是看得起他,这货居然嫌弃不好看!品味长到狗肚子里了!”

  “妈呀,富婆你还不如养我。”

  “可是你没有棍子呀……你别说,他那个真生猛的……”

  “够了,打住打住。”

  诚然地说,梁昭挺歆羡miranda,活得潇洒且不拘。

  她不行。本质上梁昭还是比较恋家顾家,这点随谭主任,生老病死再可怖都不比形单影只。外加父亲去世的影响,她更相信人生苦短及时行乐了。

  当然,人人对行乐的见解都不同。

  miranda还不知梁昭闹离婚的事。后者也暂时不想知会她,毕竟顾铮即将就位的节骨眼上,出这个岔子,miranda无疑会误解甚至引咎,是顾铮导致他们小两口婚变的。

  “不出意外的话,他会在十天后到岗,”魔头通知她,“考虑到迎新会这些个烂摊子,我想你大概也不高兴应付,所以,北京那个差事我派给你了。四天后出发,为期八天,正好能和冤大头错开。”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但梁昭还是很感激,“你一定是上天赐给我的福星。”

  “拉倒吧,”miranda叫她别煽情,“就事论事。我只是怕死跟你扯嘴皮子了。”

  梁昭必然是她遇过的,最最要强不服驯的刁主。

  各自的饮品见底。午休还剩半小时,梁昭的手机响了,是梁女士。

  她歪头贴到耳边接起。梁瑛也没什么要紧事,才吃过午饭,打个电话找贴心小棉袄唠唠嗑,说想在家里装个智能代步梯,方便外婆上下楼。

  “可以呀。我来查查什么牌子的好吧。”

  “还有哦,我今天去商场碰见你婆婆了……”

  梁昭即刻好紧张,怕早不该晚不该偏偏这时候东窗事发。毕竟她一直按下不表,就是不想打扰长辈结亲的好心情。

  幸好丁教授嘴巴够严实,“哎呀你婆婆现在也好难的,她那个病恶化了,侬晓得伐?说是要造个瘘每天透析三四遍才行,因为肾功能已经坏掉了。造瘘你懂不懂?就是在肚皮上开个洞……”

  梁昭心就跟被针戳了下般地,她自然不晓得,一时间,也有恻隐心。

  “脸也肿肿地,眼皮子像两个电灯泡……唉,我说这人呐,活到头发不发迹都不打紧,无病无灾才是硬道理。”

  大过年地触霉头。这对整个家庭来说,无疑都是沉重凝重的。

  丁教授的各项指标年前就开始不稳定。这个病又很娇贵,忌口极多,这不给吃那不给吃,还不能感冒,否则牵一发动全身。

  这回,难说是过年吃错了什么,坏事了。去医院复查,肌酐已经高出危险线了。身体也每况愈下。

  今日原本是上元佳节,一家人也没心思庆祝了。

  顾岐安回到老宅,目的就是劝母亲去住院,听从医嘱,接受造瘘透析治疗。

  丁教授却始终不肯,一来讳疾忌医,二来,饶是她专业就学这个的,也轻易接受不了在肚皮上开个洞,日后都与它共生。

  “你不肯那怎么办?就紧着这样拖,拖死自己不可?”顾岐安很难不气,医者以及儿子的双重身份,眼睁睁看着母亲自轻自贱,他痛心极了,

  “亏得你自己还是杏林弟子。学过,也教过别人。两害相权取其轻,这么简单的道理,悟不过来?”

  “我情愿死了算了!”

  众人在客厅里端坐。老爷子连连叹气,顾丁遥到底是个不经事的,依稀只当妈妈活不成了,便一味地哭。

  抬起袖子揩,被老二一把捉住,“茶几上没纸?以为袖子多干净!”

  “你吼个毛线呀!凶不拉几的……”

  秋妈抢白,“太太害怕也正常。你别说造瘘,就是开个阑尾割个包.皮,也有下不来的风险呀。”

  一辈子体力劳动的人,目不识丁地,说话难免粗俗些。顾父听得直皱眉,老爷子倒欢喜她的直爽,哈哈一笑,看向儿子,“可不是!想当年你割包.皮怕得呀……”

  “说什么呢!”顾父又羞又恼,大动肝火,“当着小辈面什么乌七八糟的话都敢说。”

  顾岐安始终沉着脸,抽着烟笑不出来,给母亲做思想工作,“你明天就去住院,床位还调得出来。人手上更是不愁,老纪今天就跟肾外打过招呼了。以我们医院在肾脏病方面的水平,你又怕什么呢?”

  丁教授从桶里拎出湿漉漉的脚,擦干,肿胀地趿到鞋里,“我想保守治疗。”

  “如果你肌酐正常,可以。问题是照目前来看,保守等于送死。”

  “那你告诉妈妈,造了这个,我以后日常生活,透析液漏到衣服上怎么办?口子破了怎么办?”

  这就是病人的痛苦,也只有自己体会。换别人,能共情个五六分了不得。

  顾岐安少有的授课经历里,也会教育学生,现代医学再发达,都远远不够。

  不够在,无法保障病人的预后生活以及尊严。

  也许疾病治好了,但身体却治残了,落下一大摞后遗症;家也治穷、治垮了;精神更不必说,很多患者拖到最后只求一死。

  掰扯几个回合,顾父不耐烦,“你且安心去治就是了!想这么多有的没的,能起什么作用?”

  话完一甩袖,背着手踱去书房。

  丁教授一听,哭得更凶。

  顾岐安无奈地抽来纸巾,帮她揩,“丁女士,算我求你行吧,你这个身子骨哭不得。”

  “小二,妈妈活着好没意思……”

  是怪没意思的。恹恹药罐子一个,只苟且吊着半口气,侥幸地求全这个家。

  顾岐安也知道,好几年了,他都没见母亲从心地笑过了。对外说得好听是一家主母,又如何?

  全部的体面悉数建立在家族以及门楣荣耀上。

  直到夜深,一双儿女费下好大功夫,才算劝好了。

  丁教授答应明朝乖乖住院,一切服从医生。

  顾岐安走前,父亲还在书房煞性子。

  拿问他,“你妈这事眼前算解决了,你自己呢?从年三十到现在,我就没一天见过你老婆,这还有没有体统,王法呢?!”

  “谁定的王法?你?”

  某人直接撂下这句,扬长而去。

  夜阑人静里,沾着露水坐进车子。一轮明月寒丝丝地扣在天上。

  顾岐安难得打开车载电台。他一个人开车更喜欢安静,安静地兜风,凝神才能赶疲劳。所以不管音响还是电台,每次由他开启,都会停在梁昭上次听到的地方。

  眼下,电台里放着首歌:

  你的过往我停滞/减掉自己

  字里行间乘几年/好多风趣

  ……

  我们被告知

  错误是种必经

  顾岐安发动车子一刻,收到梁昭的短信。

  通知他,稍后会回家里收拾行李,她要去北京出差。

  餐桌上那盒玫瑰败掉了。好些个花瓣零落下来,还附在枝干上的,也枯黄蔫透了。

  时隔数日回到家的梁昭见状毫不意外。原本家里也就她有性情打点。

  好巧不巧,二人同时到的。

  顾岐安先进门,钥匙串磕在柜子上,摘外套间关照,“你的拖鞋放柜子里了。”

  “谢谢。”

  “谢什么?”

  “谢你还没处理掉它。”

  有人很微妙地笑了声。右手去开关面板上揿灯,没成想梁昭也习惯地伸手去,就这样,指尖碰到一起,

  一个本能蜷缩,一个微微悬空。

  等着对方抽回又偏偏都不动,末了,干脆一起揿。

  灯光倏地洒下来。顾岐安帮她拎箱子,“去几天?”

  “八天。”梁昭弯腰换好鞋。她穿着双happysocks的袜子,很年轻俏皮的配色,寻常穿高跟很少配这种,今天难得“宠幸”了帆布鞋,浅帮露脚踝,就花里胡哨一回。

  抬头间,就看顾岐安垂眸盯着她的袜子。

  “婆……丁教授的事我听说了,”梁昭自顾自进里,“很抱歉。不过你放心,一切以她治病为重,我们的事可以缓缓。等她好了再通知也行。”

  顾岐安这才徐徐抬眸来觑她,眼神深邃,像在暗忖什么,“她这个病一时半会很难说好。原本就是慢性,从治疗到预后,整个周期起码要半年。”

  梁昭心里一叹,“那就,边走边看罢。”

  说罢搁下手袋,“我能先借个厕所嘛?”

  灯光下的人抄着兜,一副你自便的神情,浮眉、点头。

  几分钟后,梁昭解决完三急径直走向卧房,行李箱摊地上,就开始从抽屉里搬衣物。预报说北京未来几天都是低温,所以御寒的衣服必不可少。

  才26寸的箱子,也不指望装多少了,只能容纳这次出差的分量。

  哦,对了!她一拍脑门,水乳和分装瓶也得带着。

  从来外出,不管南北,她都要捎上足够的护肤品。干性皮肤几个小时不补水就皲裂了。

  结果当下,梁昭在日常囤护肤品的柜子里翻来倒去,都没找见分装瓶。

  惯用的水乳也不见了。

  还没拆封呢!

  “奇了怪了……”一筹莫展下,梁昭只能求助某人,“这里的东西陶妈动过了?”

  顾岐安斜偎在门框上,一脸无辜,“不清楚。要不你打电话问问她?”

  “算了。实在不成明天去买罢。”梁昭抓抓头发,片刻地忙活完,一抬头,见他还停在门口,“有何指教?”

  顾岐安无端地笑,“难道非要有什么指教我才能站这里?”

  转而,又漫不经心地问她,“一个人去?”

  “怎么可能一个人?那个项目还挺大的,团队跟。”

  “住酒店?”

  “不住酒店睡大街?”梁昭生生被他问笑了。心想你几个菜啊喝成这样,净问些常识问题。

  对话结束的同时,行李也打点完毕。梁昭拖着箱子到玄关,又想起什么,折到书房找她的kindle。她在这边找吧,就听顾岐安在外头,该是脱衣服要洗澡的动静。

  皮带金属搭扣沉沉磕在地上……

  梁昭莫名脸热,手摸到书桌底层抽屉,一拽,好家伙!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来水乳和分装瓶在这里。

  “我走啦,和你说一声。”

  淅沥水声里,她拎着箱子,开门阖门。

  恍惚间,好像听见那人喊了她一声,但梁昭也没停。

  浴室里的人这才抹开水柱,关了花洒,拉开门到洗手台边,拿洗发露、护发素、洗面乳以及沐浴露。

  作者有话要说:歌曲是艾怡良的《我们的总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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