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40-_听牌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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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40-

  ("听牌记");

  自打老爷子身体不好起,

  戏园子就鲜少对外开放了。只供接待老票友,以及宴宾客用。

  满庭坊的票难求,车位也自然难。

  眼下,顾岐安话锋一转,

  请客的人又赶起客来,

  “哦,

  忘了。草舍还没个地方给你停车。”

  公子哥即便用谦辞也傲慢不减。连正眼都不给对方,

  面笑心不笑地,闲散又疏离。

  梁昭扯他衣袖,“你干嘛呢?”她本能地心脏直突突,

  就是不懂,不懂这人神经兮兮个什么。

  顾岐安斜乜她,

  眼里不无责难,拂开她的手,片刻又攫回去。

  一系列小动作不言而喻着什么领地意识。

  车里的顾铮见状不由一笑,

  当即心想,胎毛未褪的小子,

  都是我玩剩下的伎俩。他恭敬不如从命貌,“车位好解决,

  顾先生既然诚心邀请,我也不好驳您的面子。”

  说罢推门下车。整理着西装一粒扣,一面递手来寒暄。

  顾铮那个“顾先生”咬字很重很刻意,仿佛在强调什么。

  他说百闻不如一见,“今朝终于得见顾先生的尊容了。和我想象中差不离,

  仪表堂堂器宇不凡。梁小姐交给你,顾某很放心。”

  真是大言不惭!梁昭恨得牙痒,“顾总,

  劳您好心送我一程。只是今日家宴不便多留……”

  话没说完,身边人就抢白,“交给我?你很放心?正好清明快到了,回头我把这话转告给岳丈大人听听,问他答不答应。”

  递出的手悬空着,顾岐安迟迟不接,顾铮倒也没所谓地收回。

  他长相不算显老,饶是年已四十,面相比真实年纪会扣个四五岁,常年健身保养的缘故。穿扮是很中规中矩的精英look,手表及袖扣,越低调,实则越价格不菲。

  谈吐举止也是,因为长久浸淫在生意场,越平越静水流深。

  总之,二者俱不是省油的灯。

  梁昭不肯他们多缠斗,侧过头去,低声问某人,“你吃错药了?能不能别在这档口添乱!闹大了,在你家亲戚跟前难堪的还不是我?”二婚原不可耻,但搁在顾家那宗祠般的氛围里,就另说。

  她几乎哄一般的口吻,推搡顾岐安,“回去罢,有什么话回去再说。”

  岂料顾岐安不依,反叫她先走,他要好好会会顾铮呢。

  说是会会,其实礼数极为地怠慢刻薄。某人抽出一支烟径直点着,也不管对方抽不抽,再把烟捉在手里,使唤门童过来,“你上车,领顾先生的司机绕绕,看这附近还有没有停车位。”

  “不必了,”顾铮推辞,“不必劳烦,我略站站就走。”

  “那不好吧?”

  “好与不好,顾某自有考量。相信顾先生也是。”

  二人视线交换,彼此心照不宣。

  早春天,草长多蚊蚋。梁昭只一身瘦单单的日系敞版风衣,露腿,架不住蚊虫叮咬,双腿动来动去,顾岐安看在眼里,就问顾铮能否移步说话。

  移到一处空地。四周是枯山水的园林设计,邻河还有一座水车,在潺潺水声里,呕哑运作着。

  不远处是一片清幽幽竹林。林中不住地啭着鸟鸣声,映衬那戏台里娓娓的戏腔,景致惬意也悠然。

  顾铮看到的,却是这园林背后主人的家大业大。他给建筑公司做过顾问,经验看来,粗略估价,这地段这景观能值不少钱。

  无论男女,分开后见对方过得比和自己相处时还好,这无疑会叫人挫败。

  他无端提起,“听闻梁小姐在跟顾先生谈婚嫁之前,出过一场车祸。似乎挺严重,术后为了疗养还停工了大半年。”

  顾岐安:“顾总这是处江湖之远还不忘心系下属,时时刻刻关切她的动向。”

  “错了,”顾铮侧首看他,“我关切的不是下属。而是尽一个前夫的本分,来关切前妻。毕竟都说散买卖不散交情,换作婚姻就更是了。”

  言谈间,那厢赵聿生也悠闲跑来观战,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抱着才弥月的小囡站在边上。男人只会比女人更懂男人,尤其他们还是兄弟,赵某人才不急拉架,心上反倒鼓捣:撕吧,越响越好。

  他眼瞧着梁小姐尴尬,就把小囡送她怀里,“你急了?”他问她。

  梁昭摇头,小心地接过襁褓,奶娃娃脑袋毛茸茸地,此刻刚哺完乳睡着了。梁昭永远羡慕这个年纪的小孩,在父母庇护之下,不蒙风雨、不谙人世之险,她心头莫名一阵柔软,“我有什么好急的,男人抢食永远这副德性,见怪不怪了。兴许心里才没多爱,只是一定要抢,因为胜负欲强,到手了没准一尝就无趣了。有趣的是那个争来抢去的过程。”

  赵聿生不置可否,片刻,只自说自话,“你必然听过一个词。”

  “什么词?”

  “怀抱琵琶半遮面。从赵某的角度理解,这词与心如古井是反义。一个人如果心里毫无想法,就会无欲则刚,哪还管你这这那那,相反,他越是关心你,越遮掩、绕着弯地耍弄小心机,面上有多不在乎,心里就有多露怯。”

  梁昭掂掂小囡,“赵先生说的我理解。但问题是,我不认为顾岐安是这样。”

  “为什么?”

  她没有正面答复,只是反问,“一个人心里能同时爱两个人嘛?”

  赵聿生轻笑,“你不如直接去问他?”

  出于旁观者共情,他点拨梁昭,“不管是婚姻,还是恋爱,永远别想从旁人视角去了解和考量你的另一半。因为面对他/她的人,终归是你自己。

  你有眼睛,有嘴巴,有耳朵,何不自行去看去问去听?”

  那端,七兜八绕地,顾铮终于道明来意,说原本就是顺路送送梁昭,与人方便罢了,“但看这个架势,顾先生想必是误会了什么。”

  “我不会误会自己的妻子。”

  “那就是误会我咯?”

  “毕竟柿子好端端地结在树上,总有路人贼心不死。”

  说到这,两厢才各自转身来,交锋对视。一个悠闲自得一个老谋深算。

  梁昭如何也料想不到今朝这番局面。她一点爽感没有,反而局促极了,也不由设想,倘若秦豫健在的话,她们会这样对峙嘛?

  把上段感情拖泥带水地牵扯到这段,很懊糟很糟心。

  最后还是顾铮先休战,他告辞,但不忘警醒某人什么,“我接下来的话顾先生或许不爱听,可它却是不争的事实。那就是你今天喜欢的梁昭的方方面面,优秀也好独立也罢,连带她哪怕一人生活也衣食无忧的经济水准,无一不是承蒙于我。顾岐安,你记住,没有我顾铮,就没有今天的梁昭。”说话人咄咄逼到顾岐安身前,胜者的姿态,冷冽又高高在上。

  后者面无表情,无痕且嫌弃地退开,继而一笑,笑也阵阵摇头,“我算是知道你们为什么分开了。”

  顾岐安:“女人不是你的商品更不是藏品。抱着施恩者或者救世主的态度,下场必定是失去。”

  说罢回头招呼门童,送顾铮顾总一程。

  临别前,顾岐安说,“顾总可能不知道,我也有过去。到这个岁数了谁都有几段过去有几段经历,人本就是积累与改变的过程。我同样可以说,没有过去人就没有今朝的顾岐安。

  所以你这段话,留着自己慰藉自己罢!”

  等车子载着冤大头扬长而去,顾岐安才掉过头来,这厢梁昭也恰巧在望他。

  灯下美人抱着个奶娃娃,难得地柔美,岁月静好。某人发现她先前拿来挡风的围巾不见了,大概是解下来了,这倒也罢,关键是头发被围巾静电炸毛了。

  好端端一头披发,头顶毛躁个鸟窝来。当事人还不自知,大抵以为她美得很。

  顿时,顾岐安又好气又好笑,错身而过间,不搭理她,只阴阳怪气,“嗯,可劲看,多看看,当个望夫石还不如现在追出去,车子估计没走远。”

  人到齐就开席。老爷子撤了评弹,换正经的戏班子上台,夹带私货挑的曲目是名段《武家坡》,因为秋妈爱听。

  赵聿生不由开涮好友,“学学,看你家老爷子多会。”

  一旁赵太太虽在月内,气血还在调整,倒也气得教训他,“赵聿生!说话注意些行不行?”

  赵某人忙不迭把烟换去左手,右手作梳,替她捋头发,人前也毫不避嫌,“生气了?”

  说着,就唇贴她额头,亲亲惯惯。

  此情此景,梁昭说不歆羡是假,心存向往才是真。她向往这两口子愿意互相低头的模式,更向往赵太太鲜活灵动的性格。

  像一簇人间烟火。叫云端上的人甘愿跌进凡尘。

  冷漠太久封闭太久,她偶尔也会思凡,想解下枷锁,问题是这第一步始终迈不出去。

  台上那王宝钏破瓦寒窑十八载,家书寄去西凉,薛平贵得信急返。夫妻二人武家坡前暌违厮认,物是人非,平贵早已继位为王并迎娶代战公主,恩义尽负却仍要赔诉前情求发妻谅解:

  薛平贵(西皮摇板)说什么她为正来你为偏,你我夫妻还在先。孤王有日登宝殿,封你昭阳掌正权。

  王宝钏(西皮摇板)谢罢万岁龙恩典,今日才得凤衣穿。

  薛平贵(念)平贵离家十八年,

  王宝钏(念)受苦受难王宝钏!

  幸好丁教授还在院里休养未出席,否则听到这出戏,岂不更酸涩?

  顾丁遥也不禁怨怼,“大无语!明明是开心的日子净唱些败兴的戏。”说完去看老二。

  后者也兴致缺缺状,只懒慢地斜歪在罗榻上,不知在想什么。

  丁遥丢苹果给他,“这怎么还蔫巴了呢?”

  “你作死啊!”

  苹果险些砸到头,顾岐安脸一沉,转而,像不经意地过问她,“过年压岁钱可花完了?也没见你穿什么新鲜的衣裳过来。”

  丁遥如实作答,“没有。开学期间忙着呢,没时间逛街,我又不敢网购怕买回来不合身。”

  顾岐安什么人,当即蔑笑着戳穿,“怕不是忙着追男人?”

  “是又怎样,你管我?我敢于大大方方地追求心动你敢吗?”

  “追到手再说。追不到手……你看我笑不笑你就完了。”

  其实挖苦归挖苦,作为兄长,他当然由衷寄望胞妹开心。

  因为丁遥从小就不自信,心里从来有个脓疮:她知道,她是弥合父母裂痕的意外产物。就像那戏文里唱的,平贵要封宝钏为正宫娘娘。仿佛这样,就既往不咎;仿佛她的名字里“顾丁”不分家,就一笔勾销。

  顾岐安索性支招,“没买就先留着钱别动。改日让你嫂嫂陪你逛街。”

  “哟,你这算不算挟私?想我在二嫂面前美言你几句?”

  听话人揭开眼皮子瞥她一眼,不说话,更不否认。

  一回头来,才发觉不知何时梁昭不见了。顾岐安牵动着衣服坐起身,离榻,出门寻找,到处搜索最后还是在后台这里找到人。

  演员都扮上登台了,这是梁昭唯一找到的清净地方。她坐在妆台前,手里拨弄个水钻头面,跟梁女士讲电话,也就没发现顾岐安。

  梁瑛这几天沉浸在爱河里,好容易有空理睬女儿,却听她报备了顾铮回公司的事。气得呀,大嗓门子塌房顶,“我呀,我绝对是短命的命!一天到晚就被你俩轮流折腾,小顾的事情还没过去你又来!哎哟,我头晕、心脏也扑通扑通地……”

  “妈妈,你先冷静听我说行不行?”梁昭破天荒撒起娇,喊的也是叠词。

  她说自从我经历两段婚姻后,才算理解你当年劝我千万别远嫁的苦衷。因为娘家确实是我唯一的精神支柱与友军了,我不想你还责怪我,“那我真的会很委屈。你希望你家姑娘受委屈嘛?”

  “那你倒是说呀!”

  “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一点不想顾铮回来的,正相反,我巴不得他滚得远远地,最好从我的世界消失。可他就是来了,而我要想保全婚姻就得辞掉工作。现在就这么个局面……”

  梁瑛:那很好选嘛!毛毛雨,工作重要还是婚姻重要?

  梁昭:那必然是工作。

  梁瑛:说明你自个有本账了。问我做什么?工作要紧大不了就离婚好了呀!

  梁昭也不确定这人是激将还是突然开明,怎么一下子这么……她狐疑到拿开手机看看备注,心想该不是打错了吧。结果目光一个挪移,就瞧见斜偎着门框偷听的人。

  梁昭立即掐断电话,怪罪来人,“窃听人说话最最无耻。”

  门口人全不认错,“我这是正大光明地听,听你本该对我说的话。”

  “谁说要跟你说了?”梁昭气馁得丢开手里的齑粉奁子。才发现,她打电话走神的功夫,竟然指头上沾了粉末,在桌上写了个“顾”字。

  来不及遮挡抑或擦除,顾岐安挨凑过来,就逮了个现行。

  他一手撑桌,身子低低俯到她颈边,呼吸里有薄薄酒气,“写的是谁?”

  梁昭身子一麻,沉默以对。这无疑过分羞耻!不亚于对着谁谁谁的照片自.慰结果被本尊当场捉拿。

  顾岐安撩起她颊侧的头发,又近些,不肯罢休,“写的是谁?”

  镜前人迟迟不言语,熬光了某人全部的耐心。他嗓音抵住她太阳穴,一字一顿地发狠道,“我太失落了,昭昭,我就没一天看透过你。”

  真是不留心不发现,他从何时起左一声昭昭右一声昭昭,喊得如此顺溜地?

  “我也是。”梁昭试图偏开头,可惜被他扪回去,“我也没一天看透过顾先生。你说你心里没有秦豫了,可各种行动显然相反,你留着关于她的文身,留着黑胶房,不是被我发现又要遮瞒下去多久?”

  下一秒,有人捏着她下颌拨转朝他,他要和她目光直视,这是互相坦诚的前提。

  顾岐安问她,“你今天答应让顾铮送你,除了图个方便,还有没有别的居心?”

  他有足够高明的问话技巧,也洞悉人心。

  梁昭无疑惨败。饶是她不直说,对呀只许你让我膈应我就不能给你喂口屎嘛?但沉默已经昭示一切。

  顾岐安:“我也是。我也有别的居心。即便我清楚这样做太过薄情,对秦豫而言,不公平也不厚道。”

  信息量大到梁昭一时转不过脑子,本能疑问,“你什么别的居心?”

  喝酒的人摒弃掉全部傲慢,下颌栽到她肩窝,“我想让你在乎我。”

  啊,梁昭觉得在做梦。闻言第一秒的反应也不是感动或动容,而是心脏拧成一股,痛着绞着,她下意识歪头咬他颈侧。爱情死不掉人,但会痛得人硌得人生不如死。

  顾岐安冷哼一声,“这里是颈动脉窦,不当心能咬死人的。”

  原来不是梦,因为他会疼。

  后台一时不会来人。顾岐安托抱着梁昭坐到桌上,挤开她的腿,疯了一般地亲吻她。

  梁昭挣扎也反抗,手不当心还拂掉了旦角行头。那绣花披离的女褶子盖到她身上,借着月光,美到极端地失真。

  顾岐安忍不住,根本忍不住,醉话般的口吻,“我想吃了你,可以吗?”

  梁昭又羞又恼,干脆抬脚踹他。

  某人任由她踹,“你大概不知道你越这样泼辣越让我惊艳。”他心想,等结束这遭,就把手机里的珍贵影像叫她看看。

  随即,拥着她失重跌坐下来,

  瞬间,二人一并冷嘶出声。

  越来越疾的力道里,得偿所愿,梁昭得扶着点他才不至于掉下去,“你……混蛋,图谋已久、处心积虑……心机狗……”句子都破碎不成调了。

  顾岐安的声线亦是,“嗯,那也怪你诱惑我。”

  2("听牌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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