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6 章 -56-_听牌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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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6 章 -56-

  谭主任去世的第三年,忌日附近,濮素陪梁昭去了朴树老师的live.

  姐妹俩喜欢他的因缘很诙谐。濮素、朴树,一个平翘舌不分的谐音梗,可惜前者没沾到光,她五音不全。

  live上朴老师一口气唱了多首代表作。直到安可那首猎户星座,副歌乍起,梁昭就极洋相地哭了:

  那些死去的人,停留在夜空,

  为你点起了灯。

  有时你乘起风,有时你沉没,

  有时午夜有彩虹……

  那些年,那些低谷或山巅,周遭人劝勉昭昭最多的话无外乎是,哪怕父亲去了,他始终还在天上看着你、庇佑你,为你站成一座灯塔。而生者唯有活得好才是对他最大的告慰。

  可是,如何定义“好”一字?

  散场之后,耿耿晚星下。梁昭鼓起勇气向好友披露终身大事,“素素,我答应顾铮的求婚了。”

  “啊,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

  当真要刨个因为所以,可能就是她把全部臂膀都借给了妈妈,而特别累的时候、想放声大哭的时候,

  顾铮会把臂膀赊给她。

  二十五日晨,梁昭起个大早接妈妈和外婆去上妆。

  与梁家清清冷冷的画风全然相反,傅家那头来了好些人,七大姑八大姨,挤鼻子挤眼睛地,还有老傅各种连桥连襟。梁女士直呼天杀的,她不想嫁了,现在反悔成不成,“黄花闺女上花轿都没这阵仗!”

  外婆说:“随你。但是丑话在前,我给你炸的金子你得如数奉还,那是嫁妆,你不嫁了,自然得还给我。”

  “切。”母女二人在妆镜前拌嘴,有搭没搭,“我的老娘啊,出大事从来不和我统一战线。过去和老谭吵嘴也是,一味地只护他,帮着他数落我不是。谁知道这老傅会不会是第二个老谭?”

  卖乖般的气话,倒也露出个马脚:

  她好像还是口口息息、撇撇捺捺都绕不开老谭。

  一旁早已带好妆的梁昭双手抄兜,但听不语。时不时催促化妆师稍微加紧些。她今天着一袭退红色礼裙,一捻细腰紧匝在绸缎里,两侧有兜,知性且停匀。妆面只敷了很薄一层,怕喧宾夺主。

  她不能抢了新娘子风头。

  等梁女士这三分钟热度的“恨嫁”势头平息,梁昭才告诉她,决定去香港的事。

  紧跟着就是好长好长一阵冷场。

  梁女士蓦地豁开眼扫开眼线笔,“听听!”她转过来朝老母亲,“我更不想嫁了。”

  “哼,横竖你都有理由。”

  老太太说她,我们家里最最长不大的人就是你。一直沉湎在过去不肯长进的人也是你。

  外婆问昭昭,“为什么突然要去香港?是工作上不得已的安排嘛?”

  “不尽然。说不得已的安排也行,说我自己想换个心情和环境,再提升一下工作也行。”

  “太远了。”外婆出于最朴实的儿孙心担忧她,“我要是还年轻,这两座城市的距离,一个脚还能跨过去。现在不行了呀。昭昭,非去不可嘛?”

  梁昭安慰她们,“也就一年而已呀。怎么说得好像我会一去不复返似的?”

  这些天来,她努力说服自己,这份决心没有丝毫负气或者客观的成分。可是自欺者,终欺人。连miranda都看得很明白,倘若你当天没撞见顾岐安和别的女人相亲,没有这个契机推搡你一把,你是不会爽利应下的。

  算是吧。被看穿之后,梁昭也没有狡辩,她真诚地回答miranda,“因为我太了解自己的脾性,同理,也了解顾岐安。我留在上海一天,留在这彼此避无可避的生活圈里,就难免要与他有交集。

  这不离婚才两个多月,我又跟他掺和到一起去了。

  你说我没立场没主见也好,优柔寡断也罢,这些我也知道,更会反反复复在心里警醒自己。可是知易行难,我总是防守不住自己。”

  后来梁昭才领会到,因为她把自我丢在婚姻里了。

  拣不回来。所以表面上她好像在步步直前,实则依旧原地踏步。

  总是重重拎起,又轻飘飘放下。

  放下呢?日后又免不得再拎。她觉得自己和顾岐安的现状,更像是两个绝症弥留却不甘心死的病人,各自用残旧的半口气吊着现在,

  奄奄一息,又徒劳无功。

  他们没有一天真正从过去里挣脱出来,就不存在崭新地面对彼此。

  如此拖沓下去,只会是“狗尾续貂”。

  那么,梁昭就要亲手果决地为这个故事添画上句号。

  至于有没有新篇章,权凭造化。

  眼下,她没有告诉妈妈的是,在送娘亲嫁人前一天,梁昭独自回了趟老屋。去扫扫尘,也整理一下谭主任的遗物。

  这些年来,母女俩始终心照不宣的认知,谭主任永远留在了昨天,但灵魂还在那间屋里。因此梁女士才不舍变卖掉房子。

  那满园萧疏里还能看见故人栽植的匠心,一草一痕,一灰一尘。

  梁昭在粘满斑驳奖状的墙壁下坐了好久,想起小时候,仲秋节吃蟹。谭主任帮她剥壳剔黄时说的一个故事。

  那日梁昭同学数学小考破天荒拿了个倒数,原因是末尾大题,她不肯捐弃自己惯用的思路。运算过程复杂化了,而标准答案只消一条辅助线,老师连看都懒看她那堆砌的连篇公式,直接一个大叉,

  零分。

  谭主任边看她哭鼻子边道:

  “相传古印度有个国王。偶得一美若天仙的爱妃,二人恩爱似漆,琴瑟和鸣。

  可惜呀,好景不长,没多久妃子便因病香消玉殒了。悲痛欲绝的国王厚葬爱妃,也为她打造了一尊极为奢华的棺椁,停在专门为她修建的花园里。

  国王日日前去悼念。久而久之,就不满意起这灵殿周围的景致,嫌太单调,配不上爱妃音容。

  于是寻遍世间奇花异草,修建亭台楼阁。但效果始终不如人意。

  直到某天,国王目光落在那棺椁上,豁然开朗地喝命下人:

  把它搬出去罢!”

  老谭揩着满手蟹香,莞尔点化姑娘,“昭昭,人要有舍得丢弃的勇气。”

  人生有好多“得”,恰恰要从“失”里收获。

  从早间到晚宴前奏,梁瑛全程哭丧个脸。她接受不了女儿要远走的事实,或者不妨说,她这辈子就这么个指望了。

  老太太说得半点不错,你梁瑛就是长不大。从前被谭主任惯,现在又全倚重女儿,“什么时候才能独立行走?!”

  梁昭好笑。这也是她愿意放下一切远飞香港的原因之一吧,从前放不下梁女士,如今好了,有老傅陪她了。

  热闹闹一场晚宴,老傅鞍前马后地跟在梁瑛边上。把她当新嫁娘子般地哄,客没齐,不能动筷,梁瑛喊饿,老傅就去后厨讨了两枚红皮蛋。

  磕开、吹凉,亲手喂她吃。

  恍惚间,梁昭好像明白了妈妈移情于这人的理由。她能在傅伯伯的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里临摹出些微谭主任的痕迹。

  旁观视角下,老太太不无忧心地叹,“比起你妈妈,你要豁达许多。你看她,到现在还住在前人的阴影里。看起来像是走出来晒太阳了,其实呢……”

  梁昭说罢了,“到底这也是自己的选择。只要她健康快乐,傅伯伯也心甘情愿,我们又去置喙什么?”

  话完,她从人堆里悄默声走出来,走到酒店外,想抽根烟提提神。

  六月晚风里,打火机划了三四下才点着。梁昭低头拿烟去够火苗,就听到不远处,大堂门童像在和人争辩什么。

  她下意识以为是喜宴请的客人,走过去,直到笼统地看见那辆奔驰轿跑的轮廓,梁昭才觉得不对劲。

  而车里人最最傲慢无礼的口吻,“没处停不要紧,我也不打算停。”

  “先生,您还没搞清楚啊,没有帖子的客人就是不给进!”

  门童错眼瞥见梁昭,心道谢天谢地,刚想同她报备情况,车子突地一记鸣笛,很尖锐且蛮横。

  车里人同时看向梁昭,眼神在这错落灯火里,有种狩猎般的警觉。

  门童再垂首要和他说什么,他却不听了,“没你事了,我要找的人到了。”

  梁昭走去副驾门边,蹙蹙眉,问他这是做什么。

  顾岐安不答,只把车门揿开来,让她先上车,“我有话和你谈。”

  “就在这里谈。”

  “就在这里谈?”某人很戏谑地张一眼门童,再看回她,潜台词:那你倒是先让这看门狗别乱赶人。

  一不做二不休。梁昭干脆抱着早死早超生的心理,掐掉烟坐上车,但向他言明,“顶多一刻钟。我还要回来主持宴席。”

  “安全带。”

  “……系好了。”这车子仿佛通人性,已然熟络她的负荷,每每她上座,没系安全带也不会报警。

  “一刻钟。我要是超时怎么办?”

  顾岐安缓缓发动车子。梁昭冷漠以对,“那我就跳车。你敢超我就敢跳。”

  呵,他一记嗤鼻。她还是这么惯会呛你,吃了枪药,句句不饶人。

  车子一路向外。绣花针般斜着细雨,车窗大开,夜风吹刮着中控台上压的一张白纸忒楞楞作响。

  不多时,压覆的重量载不住强大风力,纸被吹到梁昭面上。

  她揭下来看,竟是张罚单。时间就在今晚不久前,顾岐安下高架时在双匝道开去左边道了。

  等她不作声放回罚单,车子已然徐徐停到路边。而顾岐安单刀直入的开场白是:“为什么要去香港?”

  “因为工作调动。”

  “不是因为顾铮?”

  “……不是。”

  某人将信将疑地审一眼她,再燃根烟,往窗子外掸掸灰。欲语还休之下,突然斜倾着身子探向后座,拿来一只装着首饰盒的礼袋,给梁昭,“送你母亲的。权当我一份心意。”

  她不接,只淡淡提醒他,“三分钟过去了。”

  就这一句没有感情色彩的报时,配上她那张灯下无情也动人的脸,叫顾岐安忽而浮躁起来,又扔回袋子,冷冷凝视她,“我和陈婳之间没有什么,没有你瞎脑补的想当然。你那天看到了要和我说啊,要问我啊,不分青红皂白,为个莫须有的帽子就提离婚,你不觉得自己很轻率也可笑吗?”

  梁昭这才明白,他知道了。她一时无话可说。

  殊不知她越沉默越耗空他心神。

  顾岐安:“说话!”

  几番勒令她张口无果,某人急到上手来捏她下颌,“我特么让你说话!”

  梁昭狠狠打开他的手,火辣辣触感痛得她顷刻掉下泪来,“说什么?说我第一次撞见你们你侬我侬的时候我是去医院做孕检,还是流产那次再度撞见我根本做不到不多想?说我膈应她长得像你白月光,还是我一直知道你心里压根没释怀秦豫?

  说我流掉孩子的时候有多难过,还是前几天又看见你轻飘飘去和别人相亲?

  凭什么,顾岐安!

  你开心了就来撩撩我,家里催得紧了又去找后路。你口口声声对我好、追我又体现在哪里?我他妈是你笼子里养的宠物嘛!”

  全无理智的控诉下,顾岐安才后知后觉地又厘清一点:

  第一次他和陈婳在医院被她看见,原来她是去做孕检的。

  “那次孕检……”

  “没怀。”

  可这不是重点,梁昭愤懑得刮开他试探上前的手。

  “别碰我!”

  她说,就当我求求你,我是你笼子里豢养宠物的话,那现在放生我罢,

  “这段婚姻真的让我很不快乐,乃至是束缚。你觉得我们离婚仅仅是因为陈婳嘛?”

  才不是。是他们从来没有一天坦诚相对过,没有干劲与态度去经营这场婚姻。

  “倒不如彻彻底底与过去断干净。顾岐安,离了我你死不掉的,没你我也能过得更好。我们现在不过是画地为牢,是凭着一根记忆的线头意难平罢了。

  图什么呢?”

  人要有与过去挥手的勇气啊。

  顾岐安看着眼前的梁昭,心里挣扎与隐痛并作。他忽而觉得来这一趟只会无果,误解冰释了,然后呢?他还是没有任何依据去劝留她,

  毕竟她有决定自己人生的权利。

  更遑论那是她的事业,他无从干涉。

  不等他再说什么,梁昭已经推开车门,拂衣而去。

  顾岐安紧接着下车来喊她。

  可惜梁昭不肯回头了。泪花视线间,依稀里她记起方才车子上,他问的一句话,但她气头上不假思索就抢答了。

  他问她,你爱我吗?

  从没爱过。

  夜色在细雨里洇开浓墨。

  人生最可爱的当儿便在那一撒手罢?1

  作者有话要说:注1:张爱玲更衣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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