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05-_听牌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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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05-

  碗里不剩几粒米。四喜烤麸混着油花,凉透了。

  顾丁遥这才推开碗,说实在吃不下去,吃了也要闹肚子。

  丁教授捉着筷子往女儿头上磕,“顾丁遥!你十八了,吃个饭还要人盯着喂啊。我给你拿围兜去,要不要?”喂倒不至于,小姑娘只是不够专心。电视上正在轮播历年春晚的经典语言类节目,她很难不开小差的,又没人陪聊,就拿笑声拌饭吃咯。吃得不快,笑倒是笑饱了。再有,茶几上还有姆妈烫了一半跑去洗碗的蛋饺,六角形小风炉、铁勺子、猪油渣……

  等火头正好,拿油渣在勺子上滚滚,鸡蛋磕开成皮,舀一团肉馅上去。这是顾丁遥每年除夕最期待的娱乐项目。

  你要她如何安心吃好这顿饭?

  “我当真张嘴,你当真肯喂?”老幺和妈妈顶嘴,“谁不会说好听话?我也会呀。问题是丁教授你从来不把理论付诸实践。要不是姆妈在那头催着要碗,你怕不是忘了肚子上还有一道剖宫疤。”

  陈昭善在边上泡茶,立马听出姑子的小情绪。

  也是。活在一个长幼尊卑眉高眼低太严苛的家里,是真真难,处处都要站规矩。按道理顾丁遥成年了,应该归为能上桌吃饭的那一队了,来宾里也有不少孩子辈是上座的,年龄比她还小些。只有她被排外。

  顾丁遥很清楚,差的不是椅子亦不是岁数,就是性别。

  他们这个六口之家,长话短说就是所谓的养儿防老,养女……凑个“好”。本来当年两口子生到岐安就准备打住,但正如电影《阳光灿烂的日子》里,马小军玩破“气球”玩出个弟弟,顾丁遥也是避孕套破裂的衍生产品。属于周边,意外事故。

  打吧,又不忍心,到底是个生灵呀;生吧,家谱上的岐字辈可轮不到你。不得不说,在女儿名字里缀个夫人姓氏,顾父这想法太过高明。从小到大,夫妻俩领孩子出门,在外人面前一字排开,“阅兵”点名,岐章、岐安、丁遥……

  对方听了从来不疑有他,都以为先生太太好恩爱呢。

  连陈昭善第一次都是如此误会的。

  小姑子本人倒是很通透,有那个自知之明,鲜少给自己抬咖。

  顾陈二人新婚不久,她就和二嫂说心里话,你是好打麻将的,我就这么跟你比喻罢。无论阶级或作用,我都是幺鸡般的存在。

  起手做牌时想要吃碰杠,拆张得拆边角的,先打完老九就轮到我幺鸡。哪怕留在家里,到了中盘期我这张赢面也不大。会打的**多靠二八牌胡牌。更别提有多少小白新手,光看花色把幺鸡认成花牌了。

  “我爸妈当年对我,就是捉着张臭牌要打不打、最终还是留下的勉为其难。”彼时顾丁遥说到这,难免神伤。

  陈昭善也没多开解她。

  一则作为局外人兼新嫂,难断夫家的家务事。二则同为女人,同为那个年纪过来的,她最最懂这青春期细枝末节的小心思,有愁的、丑的,诗一般的、屎一般的。哪怕人家再解不开你都别去劝,到了一定时候ta自会懂。不懂也是各人的造化。

  造不造化不化的,也就那样罢。日子还得过。顾丁遥眼见着妈妈难堪,乖乖住嘴并起身,把碗送去厨房了。

  丁教授偏头无言几秒,随即,向儿媳展颜,“大过年的,一进门就给你看笑话。”

  “哪有啊,家常便饭的事。日子吵一吵才热闹呢。”

  打死不离婆媳兵。饶是陈女士不教,二婚姑娘也晓得要搞好这层关系。陈昭善也是由衷地喜欢丁教授,相比顾家其他几个成分来说。

  婆婆本名冲淡娴静,人亦是,十分对得起书香世家的好头衔。

  小时候陈昭善在父亲的同学会上见到她,就好惊艳。乖乖,回家同陈女士一顿乱夸,老爸有个老漂亮的女同学呀!

  陈瑛能不醋嘛?啐她也拿扫帚撵她,那你走吧,对不起,我不够漂亮。求求你给别人当女儿去!

  二十余年再见,丁教授容颜如故。一年四季都把长发盘在脑后,鬓角不染,说话慢条斯理。只是这回新年得见,陈昭善觉得她终究老些了,操劳出许多眼尾细纹,

  像上好旗袍绲了次等皮料的边。

  厅里客人坐着笑着,这厢丁教授把儿媳叫到房里。

  上月香期,丁雯在庙里求了一对开光的镯子。人一上年纪,精神就极为寄托这些虚无缥缈的信仰。眼下,她把镯子拿给陈昭善,“去年回门之前,我就想过要送你、送亲家母点心意,但是没来得及。现在补上,一个求的是早生贵子,一个是益寿延年。”

  接还是不接呢?陈昭善只能说面领心不领。总不能坦白,早生贵子四个字,恕我力有不逮,“替我们家陈女士谢谢您。”

  “别客气,一家人不提谢字。刚才当着人太多,我不好和你直说,一会儿出去了,就是老爷子和老顾念叨起来,你和岐安都别插话,老大今年还是不回来过年。”

  有时多子也未必多福。顾家老大高中毕业那年,和父母闹了点嫌隙,一气之下,趁着留学的契机在国外定居,这一走便是许多年。不曾还巢。

  成了慈母的心病。平日里一家子只当缄默原则般地不提,可团圆时刻呢,不还是得提?亲戚走动来往也免不了要问。

  丁教授对儿媳使使眼色,“大清早就开始不痛快了。又是说嘴里淡又是摔筷子的,爷俩都在发火。那我又能怎么办呢?总不能飞到加拿大把岐章叼回来。”

  “大哥给您来过电话嘛?”

  “来个鬼。我拿他当儿子,他当我是冤家。”

  “慢慢来,慢慢来。”只有这么劝。

  陈昭善私心来看,婆婆就是老好人惯了,遇事总在和稀泥。和着和着和成仇。任何事情不论好歹,理中客永远最讨嫌,“别想太多,先把年过好。他们要打要骂随便去,千万别哄,哄到后来还怪您多嘴。”

  丁教授长叹,“唉,还是你最贴心,”她只当儿媳在老二跟前也如此,像朵解语花,“岐安娶到你真真是三生有幸。”

  一句话像个哑炮扔进陈昭善耳中,好半天才响,她也好半天才笑笑。

  不尴不尬地笑。

  五斗柜上放着个唱片机,咿呀在唱评弹《情探》。王魁负桂英的故事。此桂英非彼桂英,而是个杜十娘般的痴贞女子,守得那情郎中举翻身,守不来他赴约。真应了那句,仗义每在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奴推窗只把郎君望,不见你郎骑白马来……”

  都快唱完之际,丁教授才突然听不下去般地走过去,把唱针拨起来。

  陈昭善出房间,有人已经更了一套休闲些的穿扮,立在桌边帮父亲看牌。

  顾父摸了张七万就手要打。儿子连忙拦着,“打了就是送人头。”

  老父亲才不信,“你懂个屁,七万留在家里坐月子?”

  不听劝的下场就是,牌一丢,对家便胡了。笑不可支呀,我就等七万开张呢!

  父亲气成个锤子。顾岐安一脸,我说什么来着?人不服老不行啊。

  对家是顾父的生意伙伴,拖家带口地来拜年,也是想献献殷勤。哪晓得这人憨得很,不懂放水,个要命啊。老婆在底下踢他,什么人的牌你也敢赢了!随即剥橘子讨好顾二,“岐安这么机灵也是随的顾总。”她揩揩手,再递过去。

  顾岐安佯装为难地睇一眼太太,“一个馒头也能引发血案啊。我要先问过掌柜的,才敢伸这手。”

  陈昭善不远不近地会上他,后者又送送眼神,如同那逗哏直等着捧哏圆场一般。她心里冷哼,“你吃就是了。家里醋又没用完。”

  顾岐安这才接过,且笑,且把橘瓣抛进嘴,“诸位都在场啊,帮我做个证。这把不是我嫌瓶子里醋不够,是夫人吃饺子不爱蘸。”

  “滚蛋吧你。”陈昭善这句是真心生气。

  “好,我更正,是橘子已经够酸。”

  在场女人笑作一团。

  连那对家的老婆也全不介怀,笑吟吟地好受用。要怪就怪自家男人不会哄。

  只有顾父嗤之以鼻,在他看来,所有为着脂粉的花花肠子都是下九流。他一直是这样的,自己没什么,也不肯儿子有。偏偏活了半辈子,打也打骂也骂,愣是教出两个惫懒玩意。

  现如今的顾岐安要好些了,小时候……唉,老顾想起他小时候就头疼。当年住s大教职宿舍的时候,长辈们在院里下棋,这孙子胆敢仗着他起身不注意,把椅子绊倒,让他当众闹洋相!

  老父亲颜面扫地,不孝子还在边上可劲拍手。

  此刻牌桌上,顾父又旧事重提,为的就是扳回一城。

  某人懒得听般地几步走开,没所谓状。倒是陈昭善,头一回听说呢,好好笑,“你黑历史这么多啊。”

  她人在洗手台边。顾岐安顺路来拿毛巾揩手,二人面对面地堵在门里,他也是难得看她笑这么开心,俯首间,快把那笑声吃进嘴了,“谁没几段黑历史。严格来讲,人生就是不断犯错又洗白的过程,不是吗?”

  呼吸纠葛之下,陈昭善略退后些,答非所问,“今晚不会医院一个电话,你就走吧?”

  “难说。”揩完手的人还盯着她,“看你想不想我走。”

  “现在没有听众呢,你不用入戏的。”

  陈大小姐也是个难对付的。顾岐安闻言果真哑然几秒,再就,顺手把毛巾蒙她脸上。等太太的抱怨声引来丁教授注意,他再揭盖头般地掀起毛巾,更像是说给母亲听,

  “没什么,三令五申地不准我今晚出门呢,哪怕医院有急事找。”

  丁教授:“当然,今晚年三十,你必须乖乖留家里。”

  顾岐安不置可否的同时,兜里手机又一阵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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