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33-_听牌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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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33-

  ("听牌记");

  次日一整天都是忙到天旋地转的。一上午会议,

  下午陪客户下甲方工厂调研,晚间还有应酬。梁昭睁眼瞬间就尝到宿醉的苦头,耳朵里嗡嗡作响,喉咙也像吹了片沙漠。工作以来她从没有过怠惰想赖床甚至翘班的念头,

  独独这一早,

  一泄气地不想干了。

  顾岐安是六点不到就走的,

  在她额头贴了张便签条:

  先走了。退房无押金。

  记得吃早饭。

  字如其人也有反例的话,

  他就是典型。

  梁昭揭开来,把纸条举得高高地,借着窗帘切进的晨光打量。饶是光线微末,

  意识还七荤八素地,她也得承认这字很上乘。

  有人绣口一吐就半个盛唐,

  自然也有人笔尖一走就半篇云章。

  宿醉的下场果然是断片。昨晚很多事情,梁昭一概记不清了,抓紧洗漱化妆的空档里,

  复盘着记忆,才迷惑起来,

  诶?

  我为什么在这里?

  为什么会有顾岐安的痕迹?

  ……

  种种哲学式拷问。

  直到她用蒸汽眼罩给眼睛消肿,顾岐安才在去机场的路上来电,

  美其名曰,免费叫醒服务。

  “我已经起来了。”梁昭无精打采地不领情。只疑惑一点,“你干嘛把纸贴我头上?用什么贴的?”但愿不是胶水,那该多伤皮肤!

  那头人才从车上下到安检口,轻车简从地往返,

  只一个小箱子需要过,箱子还空空地。他一面抬手配合安检一面回梁昭,“口水。”

  顿两秒,

  “你的口水。”

  自然是诓她的。

  关键梁昭一秒买账。因为她想起那天在飞机上瞌盹流口水,她信她干得出,就笃笃地跑进浴室,拿下眼罩检查嘴角。又折回床上嗅枕头,仔仔细细,嗅了个寂寞。

  倒是两只枕头都有那熟悉的属于某人的一生之水味道。

  顾岐安半天等不来回音,就“嗯?”地质疑,“人呢?”

  梁昭这才难以启齿地喊他,“顾岐安……”

  “嗯。”

  “我睡觉有流口水的习惯嘛?”梁昭外婆把它称之为梦涎。总归名字起再好,都是个顶丢脸的存在,堪比打鼾磨牙。偶像包袱的人不容许自己有半点陋习或者怪癖。

  问着,就拿下手机开始搜索:梦涎是怎么回事,如何根治?

  很有趣的一点。她此刻倒是无暇去思索,婚后足足一年半过去,她才滞后般地问他,自己生活里是否有什么蹩脚的小毛病。而想当初梁瑛嫁给谭主任,外人看来都是妥妥的男卑女尊,女方显然没男方在乎,可她却时常问谭,我睡觉会乱蹬到你嘛?做饭搁盐下重手可还吃得惯?我今晚打牌能不能晚点回来?……

  有人表面上心冷口也冷,其实比谁都在意你。也因为在意而百般露怯。

  露怯这些瑕疵处会不会让你对我的印象减分。

  情到真处自然流,也自然怯。

  那端,顾岐安将将走到一家咖啡店点单。他俩都是资深咖啡党,拼脑力亦拼体力,每天都少不了靠这些提神。

  某人从来只喝美式加2个shot,他喜好那种苦烟熏的口感。

  结果眼下听着梁昭说话,又想些什么,一跑神,就说成了冷萃。

  点单小哥都把杯子标记好了,顾岐安才急急改口并抱歉。

  一并回复电话里的人,口吻丝毫不出破绽,“是的,一直都有。忍了这么久没告诉你都是怕你难堪。”

  “……你早该说的。”对面不仅难堪还气馁。

  “说了你要怎样?从此以后站着睡觉还是把嘴巴缝起来?”

  “至少我能采取办法……”

  听筒改免提,梁昭把查到的念给顾岐安,这上面写的,什么睡姿不当、前牙畸形、唾液分泌障碍都有概率导致。

  对面全程静静听着,末了才笑出声,“说你傻吧,有时候是真傻。”

  是的,她到底是个女人。柔是优点也是软肋。从来在人前表现得多所向无敌,在他跟前各种嘴硬拿乔,实际上,十成十纸老虎一个。又或者这样的两面性是有些人的防御机制。太在乎就会极端地畏惧失去,从而,宁愿不要得到。

  经过昨晚之后,顾岐安算是对梁昭彻底改观了。既往的看法360度倒扣一般,他甚至不再信她面子上的那些,反而对她的里子愈发有探究欲。

  男人要想共情女人,绅士品格是前提,最重要的是怜惜心。

  有时候就这么务实且现实。回想梁昭昨夜在车上,楚楚可怜西子捧心的样子,顾岐安会本能地联想,联想她当年如何在失恃剧痛下扛起整个家,如何在职场单打独斗,又如何捱过之后的种种艰辛……

  从怜惜心再到保护欲,这是个顺理成章的发酵过程。

  “梁昭。”徒然,顾岐安喊了她一声。

  “怎么了?”酒醒如同披上画皮,对面人又恢复平常的高冷。只是或多或少,不一样,听得他说话也不会意气地挂断了。

  “我接下来要问个问题,你能不能如实回答我?”

  冷不丁这般严肃甚至严峻。梁昭有些懵,但转念又想,诶?我懵什么呀!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坦坦荡荡,宵小的人是你哦!

  于是没好气,“干嘛?”

  “我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不当心弄泼了你的包……然后里面掉出来一盒……达英35.”是短效避孕药,他知道。

  也问她,“你一直在吃?”

  问得点到为止,而两厢都心照不宣,关注点其实是为什么要吃。

  结婚以来,二人的私属空间从来泾渭分明,彼此尊重,不会干涉到对方私藏什么。所以早晨顾岐安看见的时候,第一反应无疑很错愕。

  心上也空落落地。

  错愕且空落她对他这么大的警戒心,警戒到一直偷偷在避孕。

  警戒到一定程度,就和生疏乃至敌意没差了。

  都说两姓之好,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婚姻的根本意义是个“亲”字。

  可是顾岐安忘了,还有句话叫至远至近东西,至亲至疏夫妻。

  也是在那一秒,他恰恰可以理解她,得知秦豫的存在后能那般出离愤怒。

  顾岐安也不发难她,只平静地就事论事,“长期吃避孕药对身体不好,是药三分毒,会加重肝肾代谢负担。且它本身就是雌孕激素的合剂,对内分泌各方面都有弊端。”

  不等梁昭回应,话锋一转又道,“更遑论,实际上你没有必要吃。因为每次我都足够小心,尤其从车祸之后。我知道欲.望会让一个人变得可怖失智,但起码这点心防还是有的……”

  话音落下,线路两端,二人齐齐默契地留白。

  之后仍是他先开口,“梁昭,你不想要孩子,我明白。暂时也好长久也罢,我不会强迫你。”

  这头的人迟迟才答,“不是强迫不强迫的事。”

  “那是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主观判断。你不把意志强加给我,不代表我就能有充分的安全感。”

  “而且……”梁昭低低地找补,

  “我吃它也不全是避孕。我经常痛经呀,每个月来姨妈都很伤神,索性就吃它来推迟。”

  “有专门的痛经止疼药。”

  “治标不治本。”

  “所以主要还是为了避孕。”

  不愧是医生的职业素养,总能透过现象看本质,鞭辟入里。梁昭被噎得不说话,片刻,不情愿但也主动致歉,“对不起。一直偷偷瞒着你,是我武断了。”话说回来,这点濮素从前也说过她,放着家里现成的医生不用,头疼脑热了,回回直接往医院跑。这哪里是正常人的思维嘛!

  濮素说,他们家要谢天谢地出个医生,逢年过节都恨不得领导来视察般地,个个去咨询了。免费的门诊不要白不要呀。

  梁昭:哦,这就是你让我问某人30岁还有没有必要打九价的原因?医生又不是活佛!难不成还搁家里供着?月月添香钱?

  也许她这样先发制人地认罪,是顾岐安没想到的。对面人无声半晌,才认真地回,“我问你并非是要纠你的错。况且在这件事上你没什么错,非要道歉的话,也该是对自己的身体。”

  梁昭坐在床边穿衣,手机别在耳朵与肩头,“我道歉是过意不去瞒了你这么久,又被你捉个现行。”

  这便是女性维度的逻辑。同秦豫的事一样,她们认为瞒就是瞒,骗就是骗,管你再诡辩什么三七二一。

  而更多时候,男人不会,不这样想。更习惯多一事不如省一事。

  “我之前那样有天没日地指责你,怪你不和我提秦豫,现在犯了同类错误,贼喊捉贼,当然该道歉。这是我的诚意。”

  顾岐安听到这,手成拳抵在唇边,掩咳嗽的姿势,却是在挡嘴角笑意,“梁小姐,你有时候是真真较真、轴,上纲上线。别误会,是褒义。”

  说完传来她的冷哼。

  哼完了,又拣回正经,“左右这话题挪到日后也要翻出来,就眼前分说罢。你应该也能明察,我不恐婚,也一来都想找个人陪伴、杜绝孤单的恋爱观。但唯独就是恐孕、恐育。生育放在时下是个很矛盾的议题,并且有关这点,女人总比男人难。

  我外婆因为一连生了七个女儿,被远近街坊取了个诨名,叫‘瓦窑’;

  我妈妈因为生我到现在肚脐上还有妊娠线,即便谭主任不嫌弃,但试问哪个女人,愿意好端端地身体有残次?

  而我的同事更是因为怀孕错失了升职良机;

  再就是我……”

  长篇大论,身边即世界的思维。倒也没毛病,确实如此,时代再进步却鲜少在女性.福利上起作用的例子俯拾皆是。

  一股劲说完,梁昭到处找水润嗓子。

  那头闻得她咚咚咚的脚步声,警觉且语气强硬,“穿鞋没?”

  “穿了,医生。”

  “得亏我给你打了这通电话。”

  脑洞先生又上线了,梁昭二度没get到。

  顾岐安抬腕看表,再慵懒靠上椅背,“否则这漫漫候机的四十分钟,何以为寄?”

  梁昭不理睬他戏谑,兀自给小作文点题,“对我来说,最中心的思想障碍到底还是流过一次。且是意外流产。因此,哪怕你每次都很自觉地避孕,我也始终不放心。”

  某人揉揉山根来赶疲劳,“我明白。”

  说是这么说,她也有猎奇脱线的一面,陡然问他,“如果真有孩子的话,你希望儿子还是女儿?”

  顾岐安不假思索,“女儿。”

  “为什么?”

  “实践表明,人类幼崽阶段还是女孩比较省心。”

  梁昭立时反应他是在说闹闹,这孩子已然有魔丸再世、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征兆了。

  但不知怎地,也会多心他是否有内涵自己,内涵他们那一家子男丁的深意。

  “好了,先说到这罢。免得耽误某人收拾‘门面’的功夫。”还算他周到并体恤。

  梁昭也不多说,只简单交代回去的时间。要挂断之际,顾岐安终于坦白从宽,“流口水的事,骗你的。”

  事实是美人的睡相也从来很美、很乖,不食烟火一般。大抵喝仙露长大的。

  梁昭:“…………嗐,我就说嘛!”即刻一颗石头落了地。

  当日上午九点,梁昭匆匆忙忙赶回原酒店。与同组拍档商议好的,在某层会议室开简会,打磨方案书的细节。

  她今天穿着身顶干练的西装,剪裁不乏小心机。整个人俨然春归时序的一株杜鹃花。

  等与会人员到齐的功夫,她坐着打开单反,复习婚宴录像。

  这份是母带,梁昭另拷了一版给新娘。后者看完就欣然反馈:太会拍了!

  所以她倒要看看有多会拍。

  事实也没那么夸张吧。新娘的恭维多少有人情分。

  就是再简单再写实不过的影像而已,只因纪念意义与仪式感加持,看下来,才令人轻易动容。而且从梁昭的视角,会有两重过来人的心理,二婚的她,看别人结婚,依旧热诚且乐观。

  这难道就是人们常说的,愿你归来仍是少年?

  进度条过半,相机持有者变成另一位来宾:

  梁昭走开去帮忙了,帮花童整理仪容,也给哭成个泪人的新娘子揩眼泪。

  第三视角之下,只见一地礼花彩屑,一室欢声祝福。

  她与一众女傧相同新娘合影的时候,

  镜头切到后方一袭翩翩西服的顾岐安身上。

  切到新郎与他并立,风流俊秀藏在眉眼里,而眉眼朝着她们这边。

  不过5、6秒的片段,梁昭没个停地倒回去,出神貌。

  以至于实习生喊她好几声,把咖啡的外卖袋子搁到桌上,她才回过神来,“这什么?”

  “难道不是您的外卖嘛?”实习生也状况外,只说有个小哥送进来,报的她名字,就给代领了。

  “我没点啊?”

  “那大约是他们谁谁谁点的罢。”

  梁昭边听边拆出咖啡,心想这人还蛮懂的,领导底细排查得一清二楚,连她惯爱喝冷萃都晓得。

  漫不经心地揭开,饮下一口,才想起看杯子上的标记:

  梁毛毛

  登时她脸红到天灵盖,四下望望,把tag那面捂在掌心。

  五日后,梁昭从京回沪,下机场直接去的医院。

  天色已经入夜,跨进换季期的天气太莫测。才下高架,那头阴冥色的天际就落起雨来。

  饶是如此,她还是专程绕去花店,买了一束鲜切的黄英百合花,送给丁教授。

  到医院门口,才下急诊的顾岐安来接应她,说术前准备很顺利,不出意外,明早八点手术。

  看得出来,他神色极端委顿,是连日忙碌母亲以及那帮子亲戚的缘故。

  人性也好人情也罢,永远一个道理,拜高踩低,看高处无用,低处才检验人心。这几日丁教授病垮了身子,母家这头就不见什么人殷勤了。从前只当她嫁个高门,有个体面风光可沾,这下可好,落个作孽的病,脏兮兮血淋淋在肚子上剌个口子,老夫妻俩怕是日后都难得同房。

  于是,人人来医院假慈悲,人人都是副摔丧盆般的做戏派头。

  眼下,二人小别重逢,一时,腻歪也不对劲生疏也好诡异。终究还是一身白大褂的人接过梁昭怀里的花,捧着,要她躲闪的目光看着他,“买花多少钱?”

  “你有病,连这也要计算。”

  说罢,又嫌他凑得过分近,要求他退后一些,“你身上一股消毒水味,很难闻。”

  二人站在门楼廊下,微雨又昏暗,还没什么人往来。顾岐安想想她那日的醉相,憨态可掬,眼前又这副倒霉催的扑克脸,顷刻生起反骨,几步向前抵她到角落,

  她讨厌闻什么,偏叫她埋到襟口来。

  夹层里鲜艳的花瓣统统被挤压变形,就因为一个唐突且冒进的吻。

  绵密湿润的气息渡换里,

  梁昭踢他也咬他,“我不能呼吸了!”

  2("听牌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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