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26-_听牌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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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26-

  ("听牌记");

  离婚这个词顾岐安并非头一次听。

  从他识事起,

  父母就摆上明面地不睦,三天小吵五天大吵。动辄,也会摔摔掼掼地大打出手。

  不幸的家庭确实各有各的不幸。富贵高门的糊涂账也从来不比清苦人家少。

  丁教授二十岁就跟着老顾,当年还是男追女,

  舍了发妻,

  说什么也要自由婚配。到头来,

  一成不变的无趣白玫瑰比不过外面那些娇艳的红玫瑰。

  他老顾是商场最最长袖善舞的人。男人玩权利玩资产到一定的极限,

  欲壑难填,反倒只有人心可图、声色可取。

  父亲第三次被捉偷腥那年,顾二念初中。

  父母在书房里发落的阵仗。彼时丁教授还算鲜活,

  还有个正房太太的威严,大喝老顾现在就把那女人找来!找来给我看看,

  是哪个野鸡放着大道不走,要拆散我的家!

  顾二背着书包路过书房,正巧,

  撞上父亲无情无理的一掌掴下去。丁教授弱不禁风的身段,即刻后栽到地上。

  从来他们争执,

  小二都无条件向着母亲。那回也不例外,冲进去就打了父亲,

  拳脚相加。最后还是秋妈硬生掰开的。

  临了顾二穿鞋上学,只有秋妈过来捵捵他的校服领子,说没翻好呢,大小伙子叫人家看笑话!

  顾岐安径直推开她手上的冰敷袋子,一脸挂彩,

  出门了。

  阖门瞬间听到丁教授泣诉:

  我们离婚罢……

  这个词对所有中国式家庭来说,无疑是耳光般的存在。

  无论用什么语气,歇斯底里也好,

  波澜不兴也罢,揭了遮羞布,日后想翻篇是很难的了。

  顾岐安坐在车上,引擎迟迟未发动,烟头一截灰忘记掸,落到毛衣下摆上去,顷刻燎出一块丧颓的痕迹。

  他才把烟匆匆灭进便携烟缸。烟缸上复刻着《缂丝群仙祝寿图》,八仙及群星共祝西王母寿辰,这是私人订制,他去年生辰梁昭送的。

  夫妻这么久,他们最大的努力以及默契好像只有,牢记彼此的生日、结婚纪念日。

  再互送礼物,投桃报李,两清。

  当真走到这一天,不细嚼慢咽地想想,似乎都找不到什么来让他们意难平地继续纠缠。

  婚戒他还是拿走了,揣在口袋里。梁昭不肯收,同样,也不肯他留在那里多掰扯什么。

  她说家里有客,不便多留,“梁女士又在和老傅聊结亲。这个当口上,我不想倒他们的胃口。改天罢,改天你我都有时间,坐下来好好谈谈。你大可以放心,房子我不要,钱也分文不取。”

  她房间再禁烟,那一刻,顾岐安还是不禁摸出烟点着了。他紧咬过滤嘴,眼里不无斟酌,寡着一脸,在梁昭看来妥妥的薄幸。

  “梁昭,气头上泼出来的话还可以收回。”

  “我没有生气。”

  “生气的人都不会说自己生气,像醉酒。”

  梁昭懒得辩地泄气一住嘴,片刻又说:“你充其量是不高兴我先提罢了。事实我们都门清,这日子与其做天和尚撞天钟地过,不如一切见分晓。而分晓就是,我让你很累,你也让我很累,你心里还有一轮皎洁的不可摘落的月亮。”

  说罢她要走,因为位置靠里得路过他,某人借势抬手扽住她,埋着头,“其实这是我们第一次明晃晃地起争执。你也是第一次开门见山地让我了解你的想法。但婚姻从来不是儿戏,你想离,说白了是心里有埋怨和不如意,一切尚可以商榷,你有什么不满意的,尽管提,什么都不提直接说离婚,我不会同意的。”

  这个人,不知是同他那个资本主义爹学的,还是秉性如此,有时候委实地霸道。

  甚至是一言堂。

  梁昭脑子像舂堂里的年糕,反复被捣捶,烂了又回弹,回弹又烂。挣不开手,她索性由他拽着,“你凭什么以为我是在儿戏?顾岐安,我是离过一次的人。离婚这操作我只会比你熟练,更比你理智。当初和顾铮谈分开,他也像你这样,股票涨起来才知道买了,才来堂而皇之地挽留我。而事实证明,不犹豫是对的,离开他,离开你我只会更自在幸福。”

  一段话踩中某人心上难以名状的阴暗面,或是领地意识。

  顾岐安径直站起身,抵她在万历柜门上,闷砰地一声,仗着身高差落下的目光,戾气但隐忍,烟雾统统吹在梁昭面上,“我要不答应呢?”

  “那就法庭见。”她没在怕的。当真闹到对簿公堂,丢脸的只会是所谓的体面人家。

  她再补一句,“及时止损。顾先生出生在商贾家庭,理该清楚沉没成本下太多,最后却颗粒无收的下场。”

  咄咄对视里,顾岐安忽地一笑,败下阵倒也气焰嚣张,“你要当真狠下心想离,就不会说什么改天抽时间再聊。毕竟我们在这里掀房顶的动静,他们在外边也毫无察觉。”

  “你管我心狠不狠?总好过你永远黑不提白不提的做派。”

  “那我问你,如果没有秦豫这茬,你会想离吗?”

  “你还想我说几遍?秦豫顶多只能算个导.火.线,真正的引子是现状!”

  顾岐安薄抿着唇,说话幅度牵动烟灰一掉一掉地,“什么现状?是我每天回到家,冲你说十句你才肯吱一声;还是一点不顺遂就悄默声跑到濮素家里,几天都不来电话?是谁一直敷衍,离婚也提得好不草率,美其名曰及时止损。

  你这么急吼吼想离,离了又要去找谁?”

  梁昭又气又恼,她早该想到,这人就是如此傲慢且刁滑。嘴里没一句能听的,气死再弄活你,活了又气死你。

  她甚至弓起膝盖踹他,想踹要害部位。被他眼疾手快地捉住了腿,“嗯,可劲踹,有家暴的罪证官司打起来更简单了。”

  笑完,又紧紧挨近她的脸,“说,离了你要找谁?”

  梁昭一把扯下他唇上的烟,塞自己嘴里,将烟雾还击给他,“找更广阔灿烂的天地。而不是什么难啃的回锅肉。”

  狠话撂起来没什么意义,但很爽;

  就像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你哭也从不是为了解决问题。

  片刻拉锯之后,顾岐安终于缓缓撤开她,整理衣衫间,手一拽,拽走她唇隙的烟屁股,“连过肺都不会,就别装小大人了。”

  “放屁,我大一就会抽了。”

  某人不和她计较,胳膊捞过大衣移步,“我劝你现在找个镜子,理理头发和仪容。别待会出了门给你家老母亲看出什么蹊跷来,可就不是你想改天再谈就能改的了。”

  继而,怨偶又伪装成佳偶,二人一并若无其事地出门去。

  到一厅和气融融里。那老傅拎来好些个土特产,有芜湖荻港的腌香菜、苏州南塘的鸡头米、安庆桐城的丝枣,件件摆开和梁女士说道该怎么吃,怎么保存。

  末了看见小辈们出来,二人俱是赧然一笑,笑得仿佛回春。梁女士见姑爷要走状,“哎?你不留下来吃饭呀?”

  “不……”

  “不留了!”梁昭代为抢答,“医院临时有事找,他不走不行。”即刻帮他披上大衣,贤内助到底。

  顾岐安轻淡地站着,一面手掂车钥匙,一面回低头瞧她,难得贤惠,哪怕心照不宣是做戏。

  梁女士不无薄责,同老傅道:“瞧吧,这就是给医生当老婆的苦处。三过家门而不入,和大禹老婆有一拼。当年老谭也是的,”说着,目光怅惘地看向遗照,“那医院里永远做不完的差事,治不完的病,一个电话就把你使唤走,不容商量!老谭啊,早知如此,那天我说什么也不准你去医院……”

  老傅面上堪堪一涩,梁昭忙打住母亲,“妈,过去多久的事了,别给客人添堵。”

  话完催促顾某人快走。

  顾岐安在玄关穿好鞋,身子一半出门,又探头进来同众人话别,尤其是老太太,“外婆,新年快乐,万寿无疆。改日岐安再来叨扰您。”

  老太太迷迷糊糊哼一声,“就走啦?”

  “对,失陪了。”

  “不离啦?”

  缠夹喑哑又无心的一句问话,像根刀子,划开岁月静好的假相。

  梁昭惴惴地慌忙把某人推走,免得娘俩生疑心。梁家女人是祖传的一家子门槛精。

  到门外她便停步,掉下脸色,“你走罢,我就送到这里。改天我咨询一下律师,到正式商议之前,保持联系。”

  她现在有点弃后宫怨的意思。瘦单的身子立在冷风里,容颜支离破碎,还得强济着好聚好散,总不能当真学那乌拉那拉氏削发断情,还要戚戚反问,“皇上听过兰因絮果嘛?”

  毕竟她没有执掌后宫的大权,顾岐安也一没有乾隆的能耐,二不曾身体出轨。

  分别一刻,二人各自反向,都没有回头。

  梁昭也是在这瞬间,醒神自己没准是爱他的,一丁点也算。因为她感到有什么东西在从身体里剥离出去,带着血、牵着肉,一寸寸抽干她。

  可终究也就这样。

  爱不爱地,婚不婚地,当你渐渐在他/她心里泯然众人矣,就贱得比草芥还不值。

  家里地板渗水了。

  三天之后,顾岐安晚班回家,就听才买好菜正准备洗衣服的陶妈说,许是排水管腊月里冻坏了,盥洗室的地板渗了好多水,都泡霉了。

  男主人闻言一查看,果真是的。

  地板是当初装潢时梁昭请人铺就的。纹理是人字拼接形,会让地面产生流动的视觉效果。一砖一线都彰显着女主人对这个家的细致与用心。

  顾岐安蹲身盘查完,掏出手机才欲联系修理工,又听陶妈知会,“早上还收到一个快递呢。年前买年后发货的,是太太买的宜家实木桌。全是零件,要手工拼接。”

  “搁那里罢。”

  “哦,”陶妈听他不咸不淡地打发,欲言又止,终究还是多嘴,“先生,太太什么时候回来呀?冰箱里两大板酸奶,她最喜欢喝的,再不喝是真真要过期了。”

  你问他,他倒是也想找个人问问。

  “我把修理工的号码给你,打电话问他们约个时间上门来修。花多少钱,回头向我清算。”

  才通宵的人神思倦怠地起身,一路走,一路揪下领带。原打算回房倒床就睡,又想起什么,改道向厨房,拉开冰箱门拆了杯酸奶仰头就喝。

  入口泛酸回甘,口感微微不对头。

  顾岐安低下杯子一瞧,保质期还差几天,但赏味期限早过了。

  好像这世间千千万万的感情。过了赏味期,进肚子即便死不了,也会食不知味。

  2("听牌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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