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01-_听牌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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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01-

  陈昭善见到顾岐安那天。她音乐app里,单日循环top1是王菲的《色诫》:

  如果不再管他像谁,那所谓有情人的眼泪有何珍贵?

  眼角眉梢不是一场误会。

  —

  初雪看准了老黄历“下凡”。

  这日腊月廿九,英航直飞航班降落浦东机场。外面雪浅浅披了一地。

  从万米高空到回归人间,那一下的释放感,陈昭善觉得像在玄关把脚从长筒靴里拔.出来。靴子沉沉落地,从脚到头地解脱你。

  恭喜,又一轮连轴转杀青了。

  这趟出差太匆忙,接任务到动身只有半天。行李打点得也赶,分装没算准用量。陈昭善想拍点水补救一脸大沙漠的时候,瓶子早空了。她不认命地反扣着摇。奈何舱门开好久了,只能赶快下机。

  大约这就是老天的玩笑二重奏吧。

  没多久,陈昭善伸手取行李时发现,要命,无名指上的戒指好端端没了!“miranda,你说,过了一年多,一家婚戒品牌还会销售老款的概率有多大?”

  “难说。得综合考虑产品溢价率、保值性,以及更新换代频度。”

  真行,他们这个女老板随时随地犯职业病,任何或严肃或家常的话题都能冷漠数据化。陈昭善扶额且叹气,“其实我想说的是……”

  “你戒指丢了。”

  miranda从传送带上拎下行李,拉长拉杆,大衣侧兜里的手出来捣捣她无名指。云淡风轻的潜台词:或许我比你发现得更早。

  “所以你是什么时候看见的,有印象嘛?飞机上、摆渡车、航站楼,……,别跟我说是在伦敦。”

  急于寻物的人细思恐极。连带着也可悲,可悲与其说丢的是戒指,倒不如说是她这桩婚姻唯一的环扣,契约上落款的公章。甚至再言重点,镇住这空城宝塔的舍利子。

  鸡汤学里各种雄辩的婚姻灵魂定义,可以是感情、夫妻相与之道、和谐房术等等。总之,不太可能是一枚小小的戒指。

  但陈昭善就这么例外些。

  “该怎么形容这事的厉害性呢?上车后票丢了,还补不了。而那是唯一证明我有资格继续搭乘的凭证。”

  “所以,你现在又不想下车,想赖在上头了?”

  “不,只是暂且还没到判死刑的地步。”

  陈昭善从来自诩是个能说会道的人。然而一物降一物,面对老板时,她常常理亏且吃瘪。

  miranda多她十岁。正如那位穿普拉达的同名女魔头形象,早早发迹中年有为,能干、精刮,且有一张毒性正无穷的嘴。二者只一个不同点:

  和正版相比,“克隆版”家庭美满。

  陈昭善顶庆幸这点。要知道上司的情感幸福指数,会直接和你的日常待遇乃至生杀问题挂钩。她不想哪天被炒了,原因只是和老板先生衬衫上的灵异唇印撞了色号。她敢打赌,miranda干得出这种事。

  更遑论伴君如伴虎。她是离老板最近的那一个,说难听点叫坐骑。

  眼下,“菩萨”就点化坐骑,“我不敢保证戒指什么时候没的,但至少航程过半时它还在你手上。至于后来,我应该只比你早发现半分钟吧。没过问是以为你故意摘的呢。”

  “毕竟我的认知里,一来你不是丢三落四的,二来,只有珍重婚姻的人才爱惜婚戒。”

  打个巴掌再喂颗甜枣无疑是所有上司的驭民之术,亦是通病。miranda说完没多久,又反口宽慰起当事人,“丢了就丢了。它要是和你有缘,必然会回来的。打客服电话求助,再不济就买个替身。”

  “你老公还在意这些?”

  听话人先是冷静还原了下机前的场景。做了什么来着,把分装瓶收回包里、确认车钥匙还在夹层、拿外套、戴渔夫帽,连看两眼手机都没顾上。极为地胡子眉毛一把抓。

  或许正如miranda说的,倘若有缘倒也罢。没缘的话,照那婚戒大自己无名指半圈的尺寸,它想纵身跳进什么座椅缝隙或者马桶,也未可知。

  陈昭善最厌恶后悔这种情绪。和母亲观点一致,时间永远是单向维度。你与其事后抱憾唏嘘,真不如事前多推演几遍可行性、多下点沉没成本。所以母女俩一向很少炒股或买基金,资本市场和生活都不会同情散户。

  然而此刻,她站着把手袋翻了个底朝天。无果之后,这种冤大头情绪的的确确蹦进了脑子里。

  悔什么呢?说来好笑,陈昭善是悔当初谈婚的时候,明知道戒指尺寸不合,给她戴的人还问了一嘴,她偏偏回答很合衬。

  不是逆来顺受,是懒得说。你买之前也没量过我手指的具体粗细呢,要送了才问,是戏精吧!反正多你一句台词不多,少也不少。她那下一生反骨,索性算了。

  更没管他那枚有多大。

  她当时想的是:既然都说男人那什么的尺寸会投射在手指上,那应该是大的、长的。诚如他们第一夜的前戏时,陈昭善也没认真目测过他,就放进来了。戴戒指不也是婚姻的前戏之一吗?

  后来她还同好友濮素玩笑,戒指,其实就是安全套。

  女人也能戴的安全套。

  这么想,顾岐安那句堂而皇之的找补话,就颇有事后劝她快吃避孕药之嫌了。

  “嗯,你说得对,”陈昭善把包提回肩上,恢复从容且闲散,“顾岐安当然不会在意。他一周那么多场手术,每回都要脱戒指,在意的话早就辞职了。”

  “这就对了。我不认为你会因为掉个戒指而抓狂,正相反,你现在应该暗中窃喜。”

  miranda那嘴真够刻薄诛心的。陈昭善一度觉得她适合当作家,海派,笔下一分苍凉毒辣,一分布尔乔亚。剩八分全是讥诮。

  “你是不是下一秒就要提那个名字了?”陈昭善喜欢素颜坐长途交通工具。她是个极端大干皮,隆冬天碰上空调双重要命。但今天没,她好好化过妆,口红铁锈色。

  “为什么不能提,顾铮是伏地魔嘛?”

  该来的还是会来。陈昭善盖上口红帽搁回包里。

  闷咚地一下,更像什么异物滚入心口的声音,“这回可是你先提的,miranda。之前回回找你谈论顾铮的事,你都糊弄了之。现在用他说风凉话挖苦起我倒是很爽利了。那正好,不如在七天国假到来之前,我们正经将此事做个了结。”她说着刹住步子,鞋跟踩紧些。迎视魔头抛回的目光,不卑不亢。

  “小昭,你知道我区区一个分部ceo,根本无权干涉总部和谁合作。且不说这次是你前夫突然神经质地‘二进宫’,回来当这个合伙人。就是哪天我和colin离婚了,而他要来我们公司,我也只能老老实实认栽。因为这就是工作,必须和私人家务分开。”挥手和接机口老公致意的miranda就地取材,做了个不祥,但又十足在理的类比。她其实很喜欢小昭,喜欢这个总能把任务做得滴水不漏,方方面都顶要强的影子。

  对,影子。主体是年轻时的她自己。

  从而比起倚老卖老地训斥,她更愿意将心比心,有话好好说。

  陈昭善一面回,“可你终究不是我。”一面跟着看向colin,隔空对他点头问好。他是个道地德国人,烧得一手德式烤肠的老好人兼家庭煮夫。

  且还风趣。陈昭善每次去做客都是烤肠烤肠,有回实在受不了,斗胆一提。而主厨本尊不恼反笑,说我们德国就是这样的,“miranda来留学时我就说过,在德国,吃肉能吃到闻自己像在闻一头猪。”彼时她或许生过歆羡之情,哪怕一秒。羡煞这满眼皆是你、你即世界的夫妻磁场。

  正因此,miranda一看到老公,就很难和陈昭善周旋了。她回正身子,速战速决状,“同为女人,我完全可以共情到你。你不想顾铮回来是怕揭伤疤也好,膈应前度阴魂不散也罢,都没有错。可是小昭,这世上有太多恶心却又依法存在的人与事,没办法让他们各个围着我们转。明确告诉你,顾铮这事我管不了。

  但也请你不要因为这个烂人动辄就威胁辞职。我不会批的。自损一千伤敌八百,更何况还不定能伤到对方。值得嘛?傻子才干!”

  说罢,归心似箭的人抹身要走了。

  话赶话还是说了个寂寞。陈昭善无奈作罢,她说得没错,自己确实没得选。不外是破釜沉舟地请辞,邮件也发过两回,一律被否。按理说她该挫败,但事实上更多的是庆幸。

  庆幸自己没到劣币驱逐良币的可悲下场;

  同样感恩魔头到底是心软,且有人情味的。

  至于这份庆幸有什么别的动机,不得而知。

  “miranda!”

  待对方回头,陈昭善突然走心,“谢谢你。我暂时不会提这件事了。”

  魔头其实是个傲娇怪,吃硬不吃软。你做小伏低打感情牌,她反倒不受用了,冷漠脸地哼,“但愿如此。”

  “就猜到你会这么说。那么,再会啦,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无论眼巴前有多要紧并糟心的事体,忘掉它。像翻页一般,跨过一个自然段。

  这是辞旧迎新的本来意义。

  江南难得能有积雪。约摸3cm,没不过鞋跟,湿且易化。

  陈昭善在停车场找到车子的时候,长筒靴就好像进水了,要么是脚冷的错觉。住在南方的人,鲜少会由衷热爱冬天,或者仅仅是新鲜初雪那一下子。

  过了三分钟热度,就会“七年之痒”,只有对拖沓阴冷的无尽厌倦。

  陈昭善拉不开车门,差点没原地爆粗,这么凉!

  也怪她那天非要开车过来。受命的时候还在婆家吃小年午饭,节省时间只有这么做。她是断不会去求顾岐安的。

  而这个该死的闷骚货回回“慷慨解囊”都像是多说两句会暴毙。问她要送吗,一遍过,她说不用就绝不强求第二遍。

  前几天陈昭善睡前无聊,看电影《一代宗师》。对其中一句台词拍案叫绝:两夫妻,要无声胜有声。

  她一度狐疑王家卫写它时是不是魂穿了顾岐安。

  谁知上一秒还在心里各种诅咒发落,下一秒想什么来什么。陈昭善第二回尝试触碰门把手,有人已经先一步落手上去,利索地拉开门。

  她先看到他呼出的一团白,和自己那口气缓缓交融、缝合。再错错眼,就看到顾岐安那手不怕冻地搭在车顶盖上,叩一叩,视线恭候着她。脸上表情……一如既往地拿乔寡言。

  陈昭善代入着那古时被小厮迎上轿子的老祖宗,才肯领情上车,坐好,开暖气解冻。再面笑心不笑,“你怎么来了?”

  “打你电话老打不通。查航班动态,推断了个大概,一看我恰好没班,干脆来守株待兔。”

  车外人一身裁剪挺刮的黑呢大衣,说话时,陈昭善一直在端详他的眉眼,还有鼻梁。有意无意。

  他委实是好看的,骨相深刻且清俊,戴个眼镜,贴合医者身份的斯文感。父母眼里东床快婿的样板。

  但日久见人心。她后来才发现,谁说一见杨过误终身?前提得是杨过不会幻灭吧。顾岐安第一回在床上dirtytalk的时候,她就幻灭了,像听到唐长老对妖精表白,原来那张画皮之下满满腌臜灵魂。

  这不是跟顾铮没两样吗?

  “所以我在你眼里就是只兔子,还是那种傻不愣登会撞树的。”

  顾岐安陡然俯低着身子进来,解开她安全带,“你不是兔子,是我要接的人,行吗?快点,坐我的车去,这辆太冷了,叫小孙提走。”

  小孙,顾家派给宝贝老二的司机。

  亦是变相眼线。所以二人易车的路上,陈昭善一直犹豫是否要做做戏。

  结果顾岐安远比她自觉。那手早已来到她腰上,呼吸短且热,虚虚地爬进她耳中,一笃一笃地扪及心跳。

  不远处的“眼线”霎时有了交代。像陪嫁丫头看着床上落红猜想昨夜激荡般地,臆测这对夫妻会私房话些什么。

  只是万万想不到,顾岐安说的是:

  “我在濮素那里听说了件事,但我决定听你本人的一手资料。”

  这个猪队友,陈昭善一时想不到她会出卖哪个秘密。

  毕竟他们之间的不可说实为地多,像一个个玄虚的泡沫。日光之下,你不戳,也自会跳胀并破裂成乌有。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她把左手往口袋里藏了藏,没事人地迎视他,且是笑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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