怦然_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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怦然

  《橙花》

  文/怯喜

  第一章

  -宝贝,你一定想不到我找到了什么。

  -下午三点,你单位楼下咖啡馆见。

  尤堇薇选完染料颜色,看到消息。

  是陶映冉一小时前发来的。

  尤堇薇和陶映冉是四年大学同学,彼此再了解不过,每当她用这个口气说话,一定是有足够吸引人的消息。

  此时已经是两点五十。

  她垂下眼,泛红的指尖触上冰冷的屏幕,回复:「好」。

  隔着一张长桌,两人正在小声交谈——

  “陈姐,你真要去邺陵出差啊?这马上过年了。”

  “唉,老板让你去,能有什么办法?”

  “…你别说,还真有办法。”

  陈姐竖耳听着,下意识看向对面的人。

  黑发雪肤,气度光华。

  一双杏眼清凌干净,美得无任何攻击性。

  听同事说完,陈姐为难道:“不太好吧?”

  “放心吧,她和林老师关系近着呢。”

  “…那我找机会问问。”

  这家工作室名为“花儿作”,主要业务是制作人造仿真花,如绢花、通草花、绒花一类,算是小众手工艺行业。她们口中的林老师是工作室的老板,也是尤堇薇大学时期的老师,两人关系亲密非比寻常。

  尤堇薇不觉有异,温声道:“陈姐,我出去一趟。”

  温温柔柔的语调,软的能掐出水来。

  任谁听了都说不出拒绝的话,更何况工作室时间自由,只要在规定时间完成作品,没人管她们。

  说完,尤堇薇拿着大衣和包离开了工作室。

  工作室位于洛京城南地区,属繁华地带。

  咖啡馆三三两两坐满了人。

  尤堇薇推开门,暖意遮盖深冬的寒意,香醇的咖啡味隐隐浮动,她取下围巾,径直朝角落走去。

  陶映冉眼尖,在人群中一眼看到了她。

  “尤尤,这里!”

  尤堇薇杏眼微弯,加快了步伐。

  她性子闷,又不是洛京本地人,这些年朋友少得可怜,唯一走得近的就是陶映冉。这女孩性格开朗热情,见谁都能说上两句,认识的朋友数不胜数,唯一的缺点就是做事风风火火的,想一出是一出。

  “又有什么惊天大消息?”

  尤堇薇弯起唇,笑起来眉眼清灵。

  陶映冉故作神秘,不紧不慢地喝了口咖啡,慢悠悠道:“本小姐出马,就没有什么事是办不成的。这件事能办成,你一定爱死我了。”

  她停顿片刻,故意吊人胃口。

  只斜眼看着尤堇薇,一副你求我我就说的模样。

  尤堇薇乖乖地弯起眼,水润的眼对着她,小声道:“求求你啦。”

  她说话声音轻细,得竖起耳朵才能听到。

  但这么个大美人眨巴着眼撒娇,谁能拒绝呢,声音小点就小点吧。

  陶映冉自我满足了一阵,兴冲冲地说:“前两年你不是在找玉镯吗,我一直托人在问,可惜一直没消息。但你猜怎么着,昨天我刷短视频居然看见了!我保证绝对就是你找的镯子,就是这个。”

  她拿出保存的视频递给尤堇薇。

  “这人在胡同里开了家纹身店,因为人长得帅,还挺热闹的,就是这镯子不是那么容易拿回来。”

  尤堇薇低眸看着播放的视频。

  视频里的男人只露了两只手,戴着手套。

  左小臂上圈着一只祖母绿的镯子。

  镯子温润细腻,翠绿浓艳,一侧有一块特殊的斑纹。

  男人戴玉镯,很少见。

  但这确确实实就是尤堇薇找的玉镯。

  尤堇薇:“他的镯子是哪儿来的?”

  陶映冉撇撇嘴:“我打听了两句,说是祖传的,只送女朋友。尤尤,你有没有证据能证明这镯子是你们家的?”

  尤堇薇紧抿着唇瓣,微摇了摇头。

  几十年前的事了,她什么证据都没有。

  陶映冉苦恼道:“这可怎么办,又不能明着抢。要想拿到镯子,难不成还得当他女朋友?这我可不干,我最近看见男人就烦,我妈还想让我回家相亲,做梦吧!”

  尤堇薇问:“纹身店的地址在哪里?”

  陶映冉盯着她,狐疑道:“你想一个人去找他?那可不行,你找得到路吗?等周末我和你一起去,那里热闹得很,周末都……我靠!”

  她忽然瞪圆了眼睛,直直地看着门口方向。

  尤堇薇转身看去,怔了一瞬。

  静谧的咖啡厅内,六个戴着墨镜的精壮男子正朝她们围合而来,从不同方向朝她们进攻,显然是抓人的模样。

  陶映冉咽了咽口口水,神情慌乱,磕磕巴巴道:“不、不会是我妈找人来抓我吧,这女人怎么这么狠心。不行,我要跑了,啊——”

  一句话没说完,敏捷的保镖一个健步冲了上来。

  陶映冉拔腿就溜,保镖们立即围捕。

  东奔西窜的几人让咖啡馆起了骚动,保安和服务员也围了上来,一时间场面鸡飞狗跳。

  隔着阔远的人群,陶映冉大声喊:“在铃、胡同……”

  场面混乱,她的话被嘈杂的人群吞噬。

  刚喊完,还没推开门,弱小无助的陶映冉被保镖们揪住,一把塞进了门口停着的车上。

  尤堇薇追到门口,只见车窗降下,保养得当的中年女人笑眯眯地对她眨了眨眼睛,示意她放心。

  是陶映冉的母亲。

  尤堇薇暂时松了口气。

  冷冽的冬日中,车队缓慢驶入车流。

  独留尤堇薇站在街道中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指间的围巾顺着寒风扬起,早已失了暖意。

  周末一早,洛京飘了小雪。

  尤堇薇陷在柔软的枕头里,闭着眼摸索手机给陶映冉打了个电话,照旧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她叹了口气,总算知道她的性子像谁了。

  原来他们一家做事都是这个风格。

  “啊,下雪了。”

  尤堇薇窥见窗外点点雪花,喃喃自语了一句,立即起床去院子里拯救她的盆栽们。

  她是南方人,很少见到北方这样厚而深的雪。

  即便在洛京近五年,每次见到大雪还是会雀跃,但今日她却没有闲情逸致玩雪,收拾完院子里的花儿,穿了件厚厚的羽绒服出门去。

  洛京是座特殊的城,沿海而生,被群山包围,北侧是高耸的昆羔山,挡住西侧季风吹来的水汽,加上北侧植被荒凉,久而久之,以北形成了一片辽阔无际的沙漠。

  尤堇薇住在城北的胡同里。

  这里靠近沙漠,离市中心远,租金便宜。一层楼的住房,两间房,再加一个小院子,她租了一年。

  走出门,尤堇薇和早起的邻里问过好,买了路边摊的早饭,吃完坐地铁去城南,那里有条胡同开了家纹身店。

  在咖啡厅里,陶映冉说了模糊不清的几个字。

  她回家后仔细搜索了“ling”开头的胡同,除了城南的铃铛胡同,便只有城西的灵犀胡同。

  她打算先去城南,再去城西。

  铃铛胡同边上有两条旅游街,一大早便人满为患。

  尤堇薇向胡同里的住户打听了两句,说这胡同里没有纹身店,边上的旅游街倒是有两家。

  她摸索半小时,找到第一家。

  老板是个膀大腰粗的中年男人,不是视频里的男人。

  另一家没开门,门口挂了张提示:「今日闭店」。

  到城西时已是中午。

  碎雪洋洋洒洒,越下越大。

  尤堇薇抖落帽子上的雪花,加快脚步往胡同里走,这一次不用问、不用找她就看见了那家纹身店,像陶映冉说的那样,热闹得很。

  放眼望去,灰白的胡同里,年轻漂亮的姑娘不畏严寒,赤着腿等在门口。人群三三两两的站着,似乎都是结伴而来,她放缓脚步,悄无声息地走近,打量了一眼这家纹身店。

  快十二点了,大门紧闭。

  大门上方挂着块牌子,写着“花间”两字。

  尤堇薇打量店门的时候,边上一女孩也在打量她。

  女孩咬着烟呼了口气,嗓音微哑:“你也是来纹身的?”

  尤堇薇一呆,后知后觉这女孩是和在她说话,轻声应:“嗯,听说这家纹身店很有名,先来了解一下。我是第一次来,你呢?”

  女孩扫了眼尤堇薇素面朝天的脸,看到她身上的羽绒服,说:“别是听了点儿风声就过来凑热闹。这么和你说吧,这儿的人都是为陆老板来的,但等十天有九天都等不到,真是好奇想尝试,劝你换个地方。不过,你不适合纹身。”

  尤堇薇好奇地问:“为什么?”

  女孩捏着烟头笑,揶揄道:“你想纹哪儿?穿成这样一点儿不露,纹了也看不到。”

  正说着话,紧闭的大门有了动静。

  站立着的年轻姑娘们朝门口围拢。

  悉悉索索一阵响动,门内探出个头发乱糟糟的脑袋来。

  男人睡眼惺忪,打了个哈欠道:“陆老板今儿不上工,各位散了吧。”

  他摆摆手,又把门关上了。

  “又不上工,倒霉。”

  “一个月能上两回都是好的,算了回吧。”

  “吃锅子去,冻死了。”

  几声抱怨,人群渐渐散了。

  原本的热闹像阵烟,被风一吹就散了,眨眼门口就只剩了她一人。

  尤堇薇对着门口拍了张照,去胡同口的面馆吃了碗面,又重新返回胡同里。这家纹身店应该就是陶映冉说的那家,她们口中的“陆老板”大概率是她要找的人。

  雪下了一早上,地上积了薄薄的一层雪。

  再踩上去已经能显出脚印来,她在门口来回踱着步,思绪跟着步子变得极其缓慢。

  她是外婆带大的,这些年外婆身体愈发地差了,平时念叨起往事,说这些年唯一的遗憾就是弄丢了当年外公给她的玉镯。

  玉镯是他们的定情信物。

  这几十年不知经历几番辗转,没想到真有下落。

  思绪浮沉间,“吱呀”一声响。

  门又一次打开了。

  男人嘟嘟囔囔的,语气哀怨:“一天天的,每天都来这么多人。哥,你要真不想接活儿,干脆挂了牌子,让他们别来了,反正你要去邺陵,你不在这几个月还得我来收场,我……”

  话语戛然而止。

  男人和门外的尤堇薇大眼瞪小眼。

  倏地,门内传来一道倦懒的嗓音,低低哑哑,语气带着极大的不耐烦:“让你开门了?”

  男人磕磕巴巴地应了,飞快关上了门。

  许是因为慌乱,门没关紧,留了一道缝隙。

  透过门缝,尤堇薇瞥见一道身影。

  男人躺在躺椅上,身躯自由舒展,两条长腿交叠随意放置在脚蹬上,毯子从头盖到尾,只露出一截冷白的脚踝和冰川灰的发色。

  许是注意到异样的视线,男人忽然转头看来。

  尤堇薇心里一慌,下意识往右侧闪躲,心脏几乎要跳到嗓子眼。

  周一上午,尤堇薇提前半小时到了工作室。

  天气冷,工作室还没什么人。

  她和前台的同事打了声招呼,去了茶水间。纤白的双手从毛茸茸的袖口钻出,捧着热茶,刚抿了一口,门口传来响动,回头看去,是陈姐。

  “早上好,陈姐。”

  尤堇薇弯唇对她笑。

  陈姐本就不好意思,见她这样乖巧有礼的模样更是为难,但一想到要去南方过冷冬,有两个月见不到孙子,她心一横,柔声道:“小尤啊,你年纪轻轻,不但手艺好,点子又多,林老师总是夸你……”

  她拐了几个弯,一来一回总算寻着机会把事说了。

  尤堇薇闻言,怔了半晌:“…去邺陵?”

  陈姐唉声叹气:“大过年的,我儿子媳妇能不能回来还不知道。要不是担心孙子没人带,我肯定不能向你开这个口。小尤,你看你方不方便,不方便也不碍事儿。”

  尤堇薇指尖蜷缩,轻声道:“我考虑一下。”

  陈姐一看她这态度,顿时喜上眉梢。

  她们同事半年,谁都知道尤堇薇温柔好说话,她应了声立马准备去向老板报备,只要尤堇薇愿意,别的都好说。

  陈姐走后,茶水间只剩下尤堇薇。

  杯子里的茶水渐渐没了热意,微凉的温度提醒着尤堇薇她已近四年没回邺陵了。

  自从父亲去世,外婆被接到洛京疗养,她便停留在这座陌生的城市。

  从年到尾,再也没回去过邺陵。

  这一日到了傍晚,尤堇薇接了个电话。

  疗养院打来的,看护外婆的护工说这阵子外婆精神不太好,总是提起她,让她注意保暖。

  护工说了这么多,话里话外只有一个信息。

  外婆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尤堇薇紧捏着手机,脑子里一时是玉镯,一时是那胡同里的男人说“反正你要去邺陵”。

  陆老板要去邺陵,且要呆上一阵子。

  那玉镯……

  年二十五早上八点,尤堇薇到了机场。

  许是因为愧疚,陈姐把机票升到了头等舱。

  空姐帮她放好行李,见她只穿着大衣,又贴心地拿来一条小毯子。

  尤堇薇温声道谢,而后拿出速写本。

  她的座位靠窗,晴光洒落。

  纤细的手指握着只铅笔,纸上落下光影。

  做她们这行的,就是要善于观察。

  老师曾说过,要仔细、耐心地观察大自然,才能做出浑然一体,让人真假不辨的仿真花来。

  不多时,飞机上几乎坐满了人。

  只有头等舱还空着两个位子。

  临近起飞时间,空姐们低声交谈了几句,忽然安静了下来。

  尤堇薇注意到她们的神色变化,朝通道口看去。

  脚步声先响起,不重。

  步伐间隔不同,走得随意自然,金属碰撞叮当作响。

  深蓝色的呢子大衣晃过一角。

  下一秒,身形颀长的男人带着一身凛寒破空而来。

  冷白的指骨微弯,捏着一只纯黑色手机,瘦削的腕骨凸起,包裹着白金色的腕表。

  百达翡丽的鹦鹉螺。

  颜值优越,价格也相当漂亮。

  视线往上,颈间挂着goros的羽毛项链。

  夸张却不突兀。

  锋利的下颔弧度自然,薄唇间叼着一根棒棒糖,耳垂上嵌着一颗黑玛瑙耳钉,墨镜遮住大半张脸。

  依稀可见眉骨上锐利的伤痕。

  更亮眼的,是他的发色。

  难以驾驭的冰川灰。

  尤堇薇瞥见那熟悉的颜色,下意识抬起速写本挡住自己的脸,耳朵听着动静,等那人坐下,她悄悄探眼看去。

  他身边跟了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肤色苍白。

  会有那么巧吗?

  这念头刚浮现一瞬,男人的电话响了。

  系统自带的铃声,响了一阵,没动静。

  那边又打来第二个,这一次只响了几秒。

  同样的语气,不耐又狂妄——

  “ZG567,8493。”

  “我的保单编号,受益人不是你,挂了。”

  翻译过来,就两个字:别烦。

  “……”

  头等舱内一片寂静,起飞前提到保险难免让人心情不愉,空姐看乘客神色不对,忙轻声安抚。而罪魁祸首翘起腿,锃亮的皮靴泛着光泽,如同主人一般嚣张放肆。

  尤堇薇默默地移开速写本,看向窗外。

  原来真有那么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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