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亲我一下(三合一)_嫁给偏执战神后(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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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亲我一下(三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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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氏此前便欠下巨额赌债,再加之她以前仗着刘师爷,做了不少的阴司事,不仅断臂未得疗愈,还正式得知了自己此生不能出监牢的噩耗。

  她虽在狱中,却一直在打听着阮安的事,那些衙役说,她不仅得了救,霍侯还在同官吏交接职守时,特意叮嘱当地官员要对阮姓药姑多加照拂。

  朱氏当然知道阮姓药姑就是阮安,这下她救了大骊战神,声名定会鹊起,等她再扮作老姑婆下山看病时,这诊金也不会少有人付。

  估计在长安城,阮姓药姑都能有姓有名。

  这妮子,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成了一代名医。

  朱氏简直要气得吐血。

  分别在即,霍平枭早已不在她的茅屋住,阮安一直没想好,他承诺给他的两个愿望该怎么去许。

  她不是个贪心的人,况且霍平枭早就给了她一千两诊金,此等数额的金钱是她之前怎么也不敢肖想的,这是她几辈子都赚不来的钱。

  而她最担心的药田,霍平枭也派了专门的吏员去看顾打理,他们会定期预防火源,药农终于能够在那处采药。

  顺带着,霍平枭还命人将杏花村的水利和耕具都修缮了一番。

  眉山的那座断桥也被重新架起,山民来往过路方便了许多,他们都很感念定北侯的恩德。

  那日阮安站于崭新的索桥,她抓住缠绕着绳结的围杆,其上带着初春的冰寒,从她掌心渐渐传来。

  她踮起脚,见潺潺流淙的溪水正向东流去,而瀑布的跌水正涤荡着崖壁壑石,不断地溅起水花。

  周身被山野雾气萦绕,阮安的心潮,亦在随之跌宕起伏。

  她又向西北眺望,却望不见那座繁华的长安城。

  更看不见,她暗自倾慕的少年。

  只听得暂在林壑歇脚的鹧鸪在哀啼,夹杂了些离人的愁绪和哀婉。

  她终于知道了他的表字唤仲洵,但她却不能唤,纵是在心里也觉不配,甚至带着几分罪恶感。

  阮安清楚,自己能再见到他的机会,只能称之为渺茫。

  那日傍晚的天边高悬着晕红的残阳,她知道自己在他面前卑怯如草,她更没有像夸父那般能够逐日而奔的勇气。

  她跨越不了黄、渭那两条大河,也知就算被炎日暴晒而亡,她也追不上他步伐。

  可那日,她还是到了城门旁,下了车马,她因剧烈的奔跑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心和肺都似要炸裂开来。

  阮安大口大口地喘着气,酸涩的眼泪亦再不受控制,它们大滴大滴地沿着面颊往下淌,但她却可以拿适才的疾跑作为遮掩。

  霍平枭乘于墨黑大马,一袭华衣弁服,俊美无俦,待看见她后,他为她勒马停驻。

  阮安渐渐平复了心绪,走到他身前,也咬着牙,将那些涕泪忍住。

  男人瞳孔的色泽因夕日而变得浅淡,褪去平素的冷蔑桀骜,反而带着浅且不易察觉的温和。记

  霍平枭没看出她隐瞒的那些少女心事,只微微从马背俯身,尽量与她平视。

  他看着她眼,低声问:“恩人可是想好了另两个愿望?”

  瘦小的姑娘只摇了摇首。

  莽然的劲风拂面而来,柔韧的蒲草在萌芽,可蒲草虽能被炎日普照,却断无逐日之能。

  阮安觉得,她就像地上的草,与他隔着天地之差的距离。

  金乌也对阮安很有耐心,它摇了摇尾巴,低低地嘶鸣,却不是在催促霍平枭,而是在同他们撒娇。

  阮安蓦然抬眼,他又问:“那你来寻我,是谓何事?”

  她将将调整好情绪,将那些翻涌的思绪都压下心头,唇角也强自牵抹出笑容,对着她爱而不得的少年,故作慨然——

  “霍侯,小女名唤阮安,十三那年便只身闯剑南,研制的良方使蜀地百姓免受风湿之苦。”

  “归州的妇人多不孕,可服下了我的方子后……”

  “那地的节度使曾许过我厚俸,甚至要给我盖间庙宇……”

  “外人虽唤我阮姑,但我并非五十老妇,霍侯曾许我两愿,望来日有缘再见,您能应下今日之诺。”

  姑娘的外表温软娇小,可这番话说的,倒是带着侠肝义胆的豪气。

  见她如此,霍平枭眼梢难掩桀骜,却微微怔了下,很快,他薄冷的唇边多了抹哂意:“好啊。”

  许是因为眼前的小姑娘都倾吐了大义之言,霍平枭接下来说的话也文绉绉的,不似平素的冷淡,只会同人道出干脆利落的几个字。

  “承蒙阮姑娘救命之恩,虽付诊金千两,不足为报,来日再见,霍某必将再报大恩。”

  男人的话音郑重,阮安却提前在心中许下了那两个愿望——

  一愿,定北侯得胜大捷,平安归来。

  二愿,中原和平,再无战火,定北侯亦不必再去四处征战。

  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么多兵士的性命都由他一人掌控,阮安知道,霍平枭的身上承载了太多。

  那两个愿望看似与她无关,却又与她息息相关,她唯一能持的立场,就是身为大骊的子民,为他们保疆卫国的战神祈福。

  许完了两个愿望,她看着残阳暮色中,一行人远去的身影。

  那时的她并不知道,在前世,这是她最后一次同霍平枭讲话。

  亦不知,二人再见之时,她和他即将天人永隔。

  霍平枭走后一月,阮安将手头上的银两都去当铺换成了银票,仅留了小部分供平素生活的现银。

  近来阮安在药田采了不少珍贵的草药,这回她却不急着将它们拿去卖,铃医录也有很大的进展,只是她的字迹仍不好看,若是寻个文人代写,又怕泄露了她医录的机密。

  阮安正忖着要不要请个先生,教她习习字时,孙也已熬好了她平素最喜欢吃的鱼粥,端碗进了室。

  她闻到那鱼粥时,并不觉得鲜美,反倒觉得腥秽难闻,心口甚而有些泛恶心。

  阮安耐着想要呕吐的欲望,问孙也:“你用记鱼新鲜吗?”

  孙也将鱼粥放在小案,如实回道:“新鲜啊,我一直用水将它们养着,下锅前还活蹦乱跳的呢。”

  阮安颦了颦眉目,有些不想用下,只挥了挥小手,示意孙也将那鱼粥端下去。

  这一月来,她寻好了一户靠谱的人家,那对和善的夫妇已将女药童收养,阮安也给她提前备好了嫁妆。

  因为她发现,这女孩确实不适合学医,她不仅总会背错医方,也不喜欢钻研医术药理。

  既如此,她也不强迫那女孩继续学医,各有各的路,况且医术若是学得不精,那可会是害人的。

  阮安还特意嘱咐了那对收养她的夫妇,一定要给女药童在镇里报个女学,不能仅待在家里做女红。

  孙也回来后,也提起了这个女药童:“阿姁你做得是对,有件事,我一直没跟你说。”

  阮安提笔沾墨,又尝试着在空白的纸张练了练字。

  还是很难看。

  她无奈撂笔,故作严厉地问道:“你又背着我干什么坏事了,赶快如实招来。”

  孙也赧然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将近两月前发生的事同阮安说了出来。

  “你是不知,我就让她配了一次药,就是你研制的那个避子丸方,她记错了好几味药草不说,还跟附子汤弄混了…幸亏我将那些药丸都销毁了,我用了我的私银,弥补了那些亏空……”

  这话一落,孙也抬首却见,姑娘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儿,霎时变得惨白,甚而带了几分恐慌。

  孙也以为阮安是生气了,颤声接着同她解释:“这十里八乡的,也没听过有谁怀孕,阿姁,你别生气了。”

  阮安心中万分惊愕,只觉大脑“嗡”一声。

  又想起她的月事已有两月未至,再结合着最近嗜睡畏寒的症状,心底那个可怕的想法也越来越确信——

  她怕是,有了。

  六月后。

  阮安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后,也不便在杏花村居住,便同村民寻了个理由,和孙也去了嘉州较为繁华的蒙阳郡,并在那儿置了间远离闹市的民宅暂住。

  这日孙也从食肆给已经怀胎八月的阮安买了些吃食回来,见着阮安的神情惨白地倚靠在床,白皙细腻的额角亦渗出了涔涔的冷汗,赶忙关切问:“阿姁,你身子又不舒服吗?”

  阮安在得知自己有了身孕后,也想过要用堕子方,可最后她还是决定将这个孩子生下来。

  孙也弄不清她的想法,只觉得这孩子生下来就没父亲,到时也只能被视作私生子。

  阮安却对他说:“我决定了,还是将它生下来。”

  阮安还说:“师傅去世后,你也几乎是被我拉扯大的,我还不至于养不好一个孩子,况且妇科的医书基本都由男性编写,他们不是女人,无法体会到女人的苦楚,这回我亲自生一个,也更能完善我那铃医录。”

  孙也那时听得一脸骇然,只苦口婆心地劝说她:“那你也不能为了写成医书,就自己生孩子啊……你说说,你将它生下来后,又该怎么给他取名?”

  “是不是还随他生身父亲,霍……”

  提到霍这个字时,孙也却见阮安的神情立即黯然了不少。

  他并不傻,当记然看出,阮安其实是倾慕霍平枭的。

  孙也的思绪渐止于此,刚要走到神色惨白的阮安身前,却听得她怀胎八月,还未生产的肚子里,竟是传出了婴孩的阵阵哭声……

  孙也对阮安的行为颇感无奈,都这种时候了,她还不忘传授他医术。

  但她身怀六甲过于辛劳,他当然得让着她,不能再给她添烦闷。

  待孙也拿来了医书和一小碟豆子,阮安语气虚弱地又命:“将书翻到第一百四十八页,照着师傅写的实录念。”

  孙也看着父亲歪扭的字迹,小鸡啄米似的点了点头,嗡声嗡气地念道:“妊娠子鸣,可在地面撒豆米铜币等物,并让孕者扶腰拾之。此法可使孕者气正,母子呼吸合拍后,子鸣之症便可消解。”1

  他念完后,阮安肚子里的婴孩也逐渐止住了啼哭声。

  阮安此前并不明白这个方子的原理何再,及至自己在孕中出现了种种的不适之状后,她才觉出,这妊娠子鸣的症状,应当与孕妇气血虚空脱不开干系。

  前些时日她掩着隆起的肚子,又伪装成老妇给人瞧病,多少是有些累到了,睡眠亦不太安稳,这才导致了气血两虚的症状。

  是以那日,阮安提笔写下了一剂唤做扶气止啼汤的汤方,待饮下一剂,病状果然有所好转,饮下二剂之后,腹中的胎孩便再未啼哭过。

  病愈后,阮安在案前提笔写下妊娠子鸣实录六字,姑娘又想起那日的事,低垂的温软眉眼骤紧又微松,神情间流露着与年纪不符的坚强和毅然。

  为母则刚,她有孕后,每每身体出了状况,外表多是淡定的。

  随着时日,阮安对腹中孩子的感情也越来越深,每次她身体有恙,孩子也要和她一起受罪,她身为医者,虽自诩医术甚高,可每次身子出问题时,她还是比谁都紧张。

  很多时候她都想哭,可却知自己不能哭,她知道如果自己哭,孩子也会受到她情绪上的影响。

  况且她肚子里的孩子没有父亲,她身为独身的母亲,自当也要在它将来的生命中,担任那个强者的角色。

  眼见着临产的日子将近,阮安的心绪难免紧张,灼灼的泪水还是沿着眼眶一滴又一滴地落在宣纸上,逐渐将妊娠子鸣实录那六字的墨迹晕染开来……

  光阴荏苒,如白驹过隙,转瞬间,三年半载的时月倥偬而过。

  阮安自幼没受过良好的教育,是以在给阮羲请夫子的这件事上,她从不吝于掏银两。

  阮羲今年三岁半,已能用小小的胖手将将地握笔在宣纸上写字,男孩的瞳仁乌黑清亮,肉嘟嘟的小脸透着稚嫩和乖巧。

  孙也瞧着,阮羲的面容轮廓和眉眼都同他生父霍平枭极其肖似,可那温软可爱的气质却随了阮安。

  孙也亦从顽皮的男孩长成了一个清瘦少年,这半年他恰好变声,说话的声音也如鸭子低声嘎叫般,不甚动听。

  阮羲正认真地练着字,孙也见着扮作老妇的阮安归家,可眼眶却泛着红意,有些不明所以。

  阮记羲也撂下了手中执笔,奶声奶气地对阮安问道:“娘~你怎么了?”

  阮安对着孩子摇了摇首,不欲在他面前显露伤感柔弱的一面。

  前世的那日,阮安在酒肆听到了霍平枭战死的消息。

  说书人讲,定北侯在北宛的荒漠遇难,那突起的暴烈风沙将几千名突袭的骊军骑兵吞噬,而后支援的骊军只寻到部分战马和其余兵士的干尸,还有近千名的将士不知所踪。

  定北侯,亦在那一千名的将士中。

  阮安记得,那日她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

  她跟这个时代所有的平民百姓一样,有着最传统的思想,霍平枭既是在边疆战死,也未成婚,亦没有任何子嗣留下。

  她便单纯的想带阮羲去长安,给男人留个后。

  阮安决定先带阮羲去长安熟悉熟悉那里的生活,再想办法接触上霍家的人,依着形势行事,让阮羲慢慢同霍家的人认亲。

  当然如果孩子不适应那里的生活,她也会尊重阮羲的想法,再带他回到熟悉的嘉州。

  可阮安并不知道,她那时的想法有多么的天真。

  这是她前世做出的第一个错误的决策。

  阮安同孙也告辞,离开蒙阳郡,只身带着孩子前往长安时,却不知晓,她们母子永别的日子,也在倒计时中。

  ——“本官在长安有个旧友,也是剑南嘉州人士,这人名唤黎意方,现下在长安任京兆少尹一职。”

  阮安来到蒙阳郡后,曾为蒙阳郡郡守的妻子疗愈过疾病,这郡守听闻她要去长安,便特意往长安寄了封信,拜托那黎姓的京兆少尹对她和阮羲多加关照。

  巧的是这郡守的旧友黎意方,幼年也曾在她和孙也之前所居的犍为郡生活过一段时日。

  阮安暗叹,这黎意方年仅二十五岁,在长安城也没什么背景,就已经是朝中的四品大员了,还真真是个青年才俊。

  甚而,这人的经历简直和阮安此前编造的那未婚夫有许多重合之处。

  除却顺利入了京兆官廨,黎意方还跟她那莫须有的未婚夫一样,都有个寡母,且他也是在五年前随母迁往长安,并在那儿专心地备战科考,还苦心经营了许多的人脉,终于在皇城脚下站稳了脚跟。

  阮安听闻黎意方母亲的身体不好,便在嘉州特意购置了一颗昂贵的千年老参,准备将它送予黎母补身。

  长安的户籍管理很严格,她去了那地后,也只有三十天的暂住期限,等过了这个时日,一旦拿不到过所的契书,她和阮羲就要被官兵拿着流杖逐出城门。

  所以她到了长安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去寻这位黎大人,同他好好地打听打听过所的事。

  两日后,阮安带阮羲到达了长安城南的启夏门。

  她依旧穿着一袭粗布襦裙,扮成了个老妇的模样,与外来的别郡百姓一起排队,等着被守城官兵查验身份。

  半途一官兵在搜她随身记背的包袱时,发现了她要带进长安的那根老参,便厉声制止:“你这是在走私药物,这根山参不能带进城内。”

  阮安只带了一颗药参,份额远远没达到那官兵口中所说的走私药物的程度。

  她清楚这官兵应当是个见钱眼开的,见着这颗山参的价值不菲,就想将它私扣。

  阮安持着乌木鸩杖,故意清咳了数声,那副故扮老态的容貌也显露了几分憔悴,她央求道:“官爷…我这个老太太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这颗山参是给我续命用的,你行行好,就放我们进去吧。”

  那官兵听罢,蹙起了眉头,刚要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嘴脸,却觉自己的袖口竟是被一只小胖手拽住——

  他不耐地低首看去,正对上阮羲那双泪意汪汪的清澈眼睛,小奶团子丁点儿大,模样生得极为漂亮,他穿得衣衫虽不新,却很整洁。

  孩童那可怜汪汪的眼神竟是让那官兵起了几分恻隐,这时却听阮羲又嗡声嗡气地对他央求:“叔叔,我爹娘都去世了,是外婆一个人将我拉扯大的,她身体又不好,呜呜呜,我们没有要走私药草的坏心思……”

  阮羲很快哽声抽泣起来,惹得周遭的百姓皆往他们的方向看去。

  男孩眼眶里的泪水跟金豆豆似的,扑簌簌地直往下掉,苦苦哀求:“叔叔,我不能再没有外婆了,她就指着这颗人参续命,求您…求您行行好,放我们进去吧呜呜呜……”

  -“这懂事的孩子真可怜,就剩个外婆相依为命了。”

  -“是啊,一根山参而已,何必难为那位老人家。”

  -“那根山参虽大,可按斤两,也没到走私药物的程度吧?”

  阮羲仍仰着小脸儿看着他,乌黑的眼里泪意涟涟,看得周旁的百姓心都软得一塌糊涂。

  那名官兵也自是听见了百姓们的议论声,又知新上任的黎少尹经常暗查民情,规矩多得很,他没必要因为一根人参,在这件事上栽个跟头。

  最后只得暗自咬牙,放阮安和阮羲进了城门。

  等阮安牵着儿子的小手,进了城门后,低眉却见,阮羲的小肉脸上虽仍挂着两道泪痕,可那乌黑清澈的瞳孔里却没半分悲伤的神情。

  这孩子真是一点都不像她。

  阮安很早之前就发现,阮羲简直就是个小笑面虎,他很讨人喜欢,可别人却不知,这小豆丁专擅示弱卖乖,利用旁人的心理博同情,以此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这么小就有如此心机,倒是随了霍家的人。

  霍阆素以心黑闻名,霍平枭虽为军将,却也是个极有心机的男人。

  阮安不得不感慨,这血缘还真是件奇妙的事。

  明明阮羲没在霍阆和霍平枭的身边长大,可这孩子却随了他阿耶和生父的某些性格。

  见娘亲盯着他看,阮羲转了下小脑袋,嗓音清亮地问道:“外婆,我们是不是要去见那黎叔叔啊?”

  男孩很聪明,在外面从来都不会唤她娘亲。

  阮安从袖中掏出了块软帕,微微俯身给儿子擦了擦面上的泪痕,温声道:“不急,我们先吃顿好饭,再去见记黎叔叔。”

  长安适逢五月,甜馥的榆荚在夹杂着酒气的坊巷市集中盛飞。

  京兆府廨坐落在光德坊的东南隅,阮安适才打听了一番,得知黎意方下午去了趟西市署,她掏了些银子,已经求人将她和阮羲到长安的事告知了黎意方。

  黎意方仍有公务在身,阮安和阮羲便在西市署不远处的一家毕罗店歇脚,顺带和孩子看一看这长安城的风土人情。

  小厮很快端来了阮安给孩子点的樱桃毕罗和清茶。

  阮安此前从未来过长安,却觉这皇城脚下果然是不一样,不仅街道比嘉州的各个坊巷宽敞,道路的两侧亦种植着槐、杨、柳、榆等高耸葳蕤的树植。

  青槐夹驰道,垂杨十二衢。

  骊国盛行佛法,阮安稍一抬首,便可见远方朱红大墙萦着的那些高耸寺塔,单这一个光德坊,就林立着胜光寺和慈悲寺两个大型寺院。

  天色渐昏,西市的街景也愈发繁华熙攘。

  有许多衣香鬓影,浓施粉黛的姑娘们从旁嬉笑着走过,无人留意到扮成老者的她,和过分安静,似在思忖着心事的阮羲。

  “笃——”

  远方传来佛寺暮鼓之音,阮羲这时用小手拽了拽阮安的衣角,示意她往身前看去。

  却见一个身穿品绿革带公服,戴折上巾,着六合靴的青年走出西市署,正往他们的方向款款行来。

  男人的样貌生得骨秀修敛,气质清朗却不失为官的凛然,眉宇间带着股端方自持的正气。

  人如其名,阮安顿时认出了他的身份。

  他应当就是与她虚构未婚夫人生经历一致的京兆少尹——黎意方。

  可这双饱经沧桑双手的主人,却不觉疼痛,甚而已经对冰水的寒意感到麻木,阮安的眼睛已看不大清,目及之处竟是大片大片的模糊重影。

  她冷冷地笑了一声,觉得自己的这双眼睛,离瞎了也不远了。

  “怦——”地一声。

  阮安身前的木桶不知被什么人踢碎,带着脏污的水花溅了她一身,随后耳畔蓦地传来一道尖刻刺耳的辱骂声:“你个老贱人!这地界是你能待的吗?还不快给老娘滚远点!”

  阮安面无表情地起身,一声未吭,似是对着这些辱骂早已习以为常,她辨着那水桶的重影,将它端了起来。

  “你个老不死的贱东西!丑八怪!我看着你那张都是疤的脸便觉得晦气!”

  掖庭里的掌事姑姑不停地在辱骂她,阮安背逆着日光,待寻了处别的地界继续涣衣,不禁眯了眯眼眸,自嘲一笑:“呵,老东西……”

  她的嗓音带着老者的沙哑浑浊,字字都仿若透着深井之底的枯败气息。

  又有谁知,她今年的年岁不过三十,却已经变成了一个形容枯槁的老妇。

  六年前,她以为霍平枭在边疆战死,便带着稚子入京,想让他认祖归宗。

  那时她刚在长安落脚,还未过所,在街巷打听铺子时,遇见了贺家30记庶女,想帮她治愈痘疮。

  儿子阮羲那时才三岁多,孩童的身量长得很快,她从嘉州带来的那些衣物都已变短,于是阮安在那日去完熟药局后,便带着儿子去了家专卖锻料的铺子,准备给他再制几身新衣。

  未曾想刚一进店,便来了几名神情不善的女郎,她和阮羲穿着简陋,一看便不是长安本土人士,而是从外地入京,四处求过所的人。

  阮安和阮羲在嘉州生活时,街坊邻里都很热情友善,那里的民风也很淳朴,她从未见过如此拜高踩低的人,她们上来就对着她和儿子漫骂羞辱。

  那日,也是她第一次见到即将入主东宫的准太子妃——李淑颖。

  李淑颖相貌美丽,待人友善亲切,帮她们母子解了围,阮安当时就对这个世家贵女产生了好感。

  却不知,这一切,都是李淑颖设下的圈套。

  她记得当日李淑颖就邀请她去了李府,让她给她母亲看病,其实李淑颖做此举,只是为了检验她的医术到底几何。

  那日李淑颖神态凄楚地同她哭诉:“一入宫门深似海,我只希望能有个像乳娘周妈妈那样的人陪在我的身边。”

  李淑颖热情殷切地握住了她的手,邀请她去东宫做女官,还许她高额俸禄。

  阮安觉得这条路子,也不失为她留在长安的最快途径。

  却不知,当她答应了李淑颖的请求后,属于她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阮嬷嬷,皇后娘娘找你,你快跟咱家走一趟。”

  凤仪宫大太监的声音让阮安从思绪中走出,他说这话时,神情难掩厌恶。

  西内苑的人最讨厌来掖庭,都觉得这地界最是污秽下贱。

  阮安却是这掖庭里最特殊的存在,她既要在掖庭中做粗活,还要经常去西内苑供皇后李淑颖差使。

  她从木桶前起身,不发一言地随着那大太监穿过长长的永巷,往西内苑遍及着华宇宫殿的内廷走去。

  脑海中亦闪过李淑颖曾对她说过的话:“你知道吗,本宫最厌恶你那副假惺惺的模样,你还在这儿道貌岸然个什么劲儿?连自己儿子都护不住,还在这儿守什么医德?本宫留你做事,不是让你在这儿治病救人的!”

  阮安是医者,不可能听从李淑颖的毒计,去拿自己的医术害人,这些年她与李淑颖的关系,也仿若是两只被关在笼中,不断博弈的困兽。

  她不肯拿医术害人,李淑颖也需要她的固颜方术,她还有顽固的梦魇和头疾,离不了她的医术。

  原来一个人坏事做尽,也是睡不下的。

  李淑颖起初恨她的倔强,先命人往她喉咙里灌了哑药,将她毒哑。

  后来太子登基后,发现了阮安的真实容貌,差点将她轻薄,李淑颖及时阻拦,却更是恨极了她,那时她正与贵妃斗法,为了泄愤,李淑颖亲自拿匕首,一刀又一刀地划伤了她的脸。

  阮安受制于李淑颖不是因为惧怕她,而是因为阮羲的命被捏在她的手里,她为了保护孩子,只能继续帮她治病,也任由她让掖庭的妇人肆意侮辱她。

  记只是她身为医者,看着无数鲜活无辜的生命死在这腐败宫廷的尔虞我诈里,却只能选择见死不救。

  这对于她而言,便如利刃扎心,比死都要难受。

  永巷外隔着道宫墙,便是矗立着太极大殿的外朝,这时令正逢群臣下朝,红墙外的声音微有喧嚣。

  ——“奴婢见过大司马。”

  听得大司马三个字时,阮安蓦地顿住了脚步,透过斑驳宫墙的漏窗,她眼前亦虚闪过一道高大冷峻的身影——是霍平枭。

  纵是她看不见,也觉他通身散着王公的矜贵气质,霍平枭不到而立,已是位列三公之上的大司马,皇帝耽于他的权势,名为加九锡,赐封地,要将他封王,实则是想削了他的权势。

  那年她和所有人都认为他已战死,可他没有。

  阮安看着他身影正迎着耀眼的瞳日远去,而她则站在这幽深宫墙的阴影中,再出不了内廷,不禁咬了咬唇。

  她不敢见他。

  一方面是因她嗓音沙哑,面容可怖。

  另一方面她知李淑颖心思歹毒,如若得知阮羲是霍平枭的儿子,那她孩儿的处境只会愈发艰难。

  ——“毒后李淑颖在那儿,还不快去追!活捉毒后李淑颖!!!”

  宫变的那日,昏庸的皇帝早已提前逃窜,他早就与皇后李淑颖感情不睦,自是没管她的死生。

  李淑颖在那日也终于失去了皇后的端庄,自己小命难保,却仍要带上凤仪宫的女官和阮安一起逃。

  儿子的下落就在这女人的手里,阮安不得不随着她逃,犹记得那日内廷禁军仍在负隅顽抗,有十余名禁军也跟着她们一起跑。

  叛军来势汹汹,匍匐在殿脊上的弓/弩手得令后万箭齐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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