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棋手·82_三人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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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4章 棋手·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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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帝选择召见的地点是他的正式书房。

  这房间和圆厅对称,也是圆形的,但房顶更高,墙壁一周全是和天花板一样高的书架,挂着□□以便取书,书架上全是当古董的纸质书,为了避免过于强烈的阳光伤害这些稀有的书,房间没有窗子,只在穹顶上开了一个圆形天窗。

  这时刚过正午不久,阳光天窗投射了一条光柱,照在皇帝坐的那张乌木大桌后。无数微尘在他背后的光柱中无规则地漂浮荡漾,他岿然不动,神情冷淡而严肃,如果不是他头顶的发丝蓬松还带点潮意,他此刻看起来就像一座古典的神祗雕像。

  琪琪抬头看看天窗,心想,这里看起来有点像个小礼拜堂。不过,这里没有教堂中的焚香气,只有旧书中渐渐褪色的油墨和发黄纸张的气味。

  皇帝面无表情,上下扫琪琪几眼,“你受伤了么?”

  “没有。”

  “很好。你有什么要解释吗?”

  琪琪笑了,“该解释的不是我吧?我能从雷茜那儿得到消息,难道您会不知道盈姬纠集旧贵子弟向乔良他们挑衅?不知道他们要在演武堂约架?”

  皇帝一言不发。

  琪琪语带嘲意,“要打的可是‘红岚的荣誉之战’啊,要是乔良他们输了,从此之后就会不断有人要挑战、践踏我的荣誉,要是乔良他们赢了,那更糟,怕是早就有人草拟了弹劾文件,只等明天提交了。然后,为了保住他们,我难免要吃几个暗亏,忍气吞声做些让步。”

  她像是在问他,更像是在自言自语,“为什么放任他们闹起来呢?当然是因为,你想要我的势力被打压。也许,看着双方打上几个回合后,你还会拉一拉偏架,扶我一把,让我去压制旧贵们的气焰。”

  皇帝还是沉默如一尊雕像。

  琪琪一时间觉得自己好像又饿了,胃部空荡荡的,有一股灼热的水在里面翻滚了几下,一时间又觉得自己的感官好像失灵了,她能看见他,可她“感觉”不到他了。

  是我离他太远了么?她问自己。

  不。不是。他和她现在隔着两三米的距离。不算太近,可从前他们隔着一个宴会大厅她都能感到他。

  可现在,她能闻到这房间里陈旧纸质书特有的气味,却不再能够闻到他身上的气味,更加感知不到从前每次见到他时那种无形的、仿佛毛绒绒的、类似触觉又不是触觉的东西。

  嗯……那东西可能是他对我发射的信号?按妮妮看的那些不正经小涩文的说法,是信息素。

  可现在,饱含爱欲的信息素变成了敌意和冷漠织成的藩篱,上面长着锋利的刺,让我不敢也不能靠近。

  她看着他,忽然说,“我从来没有刻意隐瞒我的身份。”

  他雕塑般的脸上终于有了新的表情,他不以为然地笑了,“是吗?你以为,我仅仅是因为知道你是奇尔洛特的公主,才断绝我们的关系,才决定把你当成任何一个我的臣子看待?”

  “不,不是。”他轻而慢地摇头,揭开谜底,“是因为我发现你偷偷和凯洛女皇有了联盟。”

  琪琪的喉头噎住了。

  他冷冷看着她,再一次问,“你有什么要解释吗?”

  琪琪缓缓呼吸,不说话。

  他的目光更加冰冷,“我们既定的策略是和洛伦大公主联盟,凯洛是她的傀儡,你却暗中联络她——你要干什么?是不是接下来要暗中支持凯洛发动政变?还是要暗杀洛伦公主?她的领土和新安格星系接壤,凯洛这个蠢货永远只能当傀儡,有了她,还有你在赫亲王领地扶持的那个傀儡政府,再过几年,这些区域连成一片,你的领土可就更大了,接下来呢?你要复国么?想好你的国家叫什么名字了吗?新奇尔洛特?”

  他突然降低了声音,像是心灰意冷了,“然后呢?你要做女王么?那菲冽呢?做你的首辅?还是王夫?难怪呢,你看到我送去的礼服,一点也不屑。”

  琪琪想说,我不是这么想的。我只是……我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是两年前!在你告诉我你几次想杀了菲冽的时候!我必须给自己、给菲冽、给追随我的人留一条后路。即使是现在,你对他的妒意也并没降低。

  她深深吸了口气,“我们没有什么‘王夫’,女王决定孕育王储时大宫女们会在自愿结缔的男子中筛选,女王和他们相处后就让他们回家了。没人知道女王孩子的父亲是谁。我也不知道我的父亲是谁。妮妮也一样。”

  赵拓笑着点点头,“哦,原来如此啊,长见识了。可你还没解释呢,你为什么这么做?是我给你的权力还够么?”

  琪琪突然间暴怒大吼,“你想听我说什么?说我从住在难民营的那一天开始就再也没想过什么复国!也再没把自己再当公主!我是很想要权力,可我这十几年来,想的都是当我有了权力,怎么做才会不让其他人再经历我过去的悲惨日子!你会相信么?”

  她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凄楚地笑了,“看,你不信。”

  胸腹间空荡荡的感觉又出现了,她无力地垂下眼帘,“我其实应该早就想到你不会信的。”

  上一次她躲在圆厅办公室外面窥视他时,他也像现在这样,威严冷酷,如同神话中的半神。

  半神怎么可能理解渺小人类的悲欢?

  诚然,他在失去亲人时也会悲痛会愤怒,但他知道难民营里的一位母亲为了让孩子有一点食物会做出什么样的牺牲么?

  他想象过难民们为了不让伤口继续腐烂、为了活下去会做什么吗?哈,我们把蛆虫放在伤口上看着它们吃掉自己身上的腐肉。

  这些体验他全都没有。

  就像他那时问她夏夜宴那个晚上为什么不拒绝他一样,他没有体验,也无法理解。

  所以,他也不会相信她。

  悲哀是一种有质量的情绪,它压在胸口,会让人呼吸不畅。

  琪琪不由自主深呼吸,她又想起第一次和他相见时的情形,日落时分的风,刚剪过的草坪,会刺伤人的白色香花。还有他。

  让她和他分别后一想起他就会不由自主会笑的他。

  她问自己,我究竟在欺骗谁啊?我早就不能单纯地把他当做获得权力的工具了。我也是人!我也有情感!可我必须克制自己的情感。

  她长长叹口气,把眼眶里积蓄的眼泪和心头涌动的那股热热的酸楚一起呼出去,再深深吸气,浸凉的氧气进入身体后,肺腑间那股滚烫的水终于变凉了。

  她彻底冷静了。

  然后,她笑了。

  啊,人一冷静下来就不畏浮云遮望眼了。我差点上当了!他这次做的真不错,连女大公也被他利用了。

  她一边看着他笑,一边轻轻摇头,“我想错了。如果你真地坚信我已经背叛你,你应该把我软禁起来。最好的办法是继续舆论造势,然后强行给我戴上后冠,再让我无声无息不幸早逝!如此一来,我为伍尔芙留下的遗产就能被下一任总督顺利继承,没准你还能获得民众的同情和深情的美誉呢!”

  她快意地看着他雕塑般的庄严冷峻在一瞬间崩塌——他的下颚线绷得紧紧的,他右眼下的肌肉轻微颤动,他气到了极点!哈哈,哈哈!上一次看到他这样子,还是得知妮妮失踪的那天,在圆厅里。

  他站起来,指着她,“你——”

  那张无形的藩篱失效了!琪琪哈哈大笑,一步冲到他桌前,“你是怎么知道我和凯洛女皇的事的?谁是你的眼线?放在我身边的?还是放在菲冽身边了?”

  赵拓怒极反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以为我不能像你揣测的那么做吗?你这个——这个——”

  他连连粗重喘气,还没找到合适的词,她抓住他的手,眼睛闪闪发亮,嘴角翘起,笑得得意又甜蜜,她刻意让声音低沉婉转,“好吧,那就来一个赌局,我们下一局超快棋,我赢了,你告诉我,我不会动那个人的。我输了,就不再问了,也不会去侦查这人是谁。但要是你拒绝我,我回去后就会把伍尔芙翻个遍,人事大地震难免会误伤一些人,影响各种正进行的计划。”

  赵拓闭上眼睛叹气。

  她太知道怎么操纵他了。

  她其实是在承诺,她暂时不会利用凯洛女皇做任何伤害帝国利益的事情,但她同时也要求他不会再利用那个眼线。

  如果她可以信守承诺,这比对她紧密监视,不停分析情报,时刻戒备提防并作出各种预防措施要节省太多成本。

  但我能相信她么?

  她静静等着他做决定。

  他看着她,她较剑服上的血已经干涸了,变成了深褐色,她脸上激斗之后的红晕还未褪去,她右额角还有一点没擦净的血迹,在他还没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伸手用拇指去擦拭那点血迹,“你真的没受伤吗?”

  他立即懊悔不迭。可也在这时,他看到她深褐色的瞳仁突然慢慢扩大,就像很久之前,她刚认识他那时候。那个时候,她每次看他时,眼睛连着心底,清澈如一眼能看到底的小溪。

  她垂下眼帘,有点古怪地一笑,“再加上一点彩头吧。赵拓,不管输赢,我都会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们决定下一局超快棋。

  超快棋的规则是这样,双方各有共计二十分钟的思考时间,每一步棋最多思考一分钟,超时的话还要额外加罚两秒钟,倘若一方的思考时间耗尽,就得提前认输。

  一局棋,最多只能下四十分钟。

  棋局开始前,双方握手。

  “赵拓。”

  “安卡奈希密·伍尔芙。”

  琪琪执白。

  她用了很古老的后翼弃兵开局。

  两个人都下得很快。

  像是在竞赛一样拍下计时器的按钮。

  很快到了残局时刻。

  琪琪的一枚弃卒再次走到了赵拓的底线。

  他放下棋子,“弃卒到达底线后,如果不升变成王后而是其他棋子,是降级。”

  她知道他在暗示什么。

  她避开他的目光,低头看了看棋盘,坚决地摇头,“将军。”

  他输了。

  “是赵硕在菲冽那儿交的朋友,偶尔说漏了嘴。那个人根本没意识到他说了什么。”

  琪琪像是不太意外。

  她深吸了一口气,“现在,该我了。”

  她张了张嘴,无来由地笑了一声,仿佛是觉得哪里有点讽刺,但她那双眼睛里流露悲哀。

  赵拓的心猛地被揪起,他的直觉告诉他,快点阻止她!这是个不好的预兆!

  可是已经晚了。

  她指着棋盘,“你想起什么了吗?”

  赵拓低头,他和她刚才下过的那些棋步快速在脑海里闪动,他惊异地睁大眼睛,微微摇头——怎么回事?为什么?刚才这局棋——这是他上次在棋手论坛上和弃卒下的那一局!

  当时他们下到了残局,因为什么事被被打断,至今还没机会再继续。

  不过当时不是超快棋,只是,她今天也是执白,用的开局一样,最初几步双方下得很快,他不自觉地就用了同样的旗招。

  不……不是巧合。是她有意地在引导他,重复了他和弃卒之前的棋局。

  他盯着她,轻轻摇头。她是……不,不可能。

  她直视着他的双眼,“我就是白色弃卒。”

  赵拓的心脏和他此时混乱而极致的情绪一起在胸腔里乱撞,撞得他胸口微疼,他目不转睛和她对视了很久,摇一摇头,仍然在否认,“不,不可能。”

  她怎么可能是弃卒?弃卒明明是个男孩子!

  他和弃卒从十几年前——不,是差不多二十年前就认识了!

  不——不。如果她真是弃卒,那么,弃卒曾经爱慕又让他心碎的那个渣男是谁?那位貂皮先生又是谁?

  她猜到他在想什么了。

  “没错。都是你。”她还在笑,可眼中渐渐蒙上一层泪光,“我带着嘉年华会的请帖到了会场,刚好看到了容妩。她让我自惭形秽,我骗了你,说家里有急事要离开。后来……”

  后来发生的事情证明她那时的选择是正确的。

  两滴大大的泪珠从她眼里滴落,“你曾经问过我,菲冽有什么不同。说实话,最初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同。可后来我知道哪里不同了。他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会觉得他是在屈就我。可你,你太傲慢了。

  你只会赐予,从最开始到现在都没变。让我想想你都赐予我过什么?豪华但是每次都一样的花篮,罕见的昂贵珠宝,骑士的勋衔,还有,长得和皇后加冕服几乎一样的礼服……

  如果不是赐予,你想给我什么,就会明示暗示我去努力赢得,你再给与,像在等价交换,更像是奖赏。有时候我会觉得你有点像马戏团的驯兽员。

  你几乎从来不会主动‘为我’做什么而不求回报。就像这次,那些为我去演武堂应战的人,有些我只见过几面,甚至连他们的名字都不知道。他们连一把真正的剑都没有,就那么去了,为了捍卫我的荣誉。”

  她说到这里,用眼神问他,你呢?你做了什么?

  “我对他们说,我很感激他们,这是第二次有人为我挺身而出……”她知道他此刻心里不好受极了,可她继续说下去,“对,上一次这样无条件地捍卫保护我的人,是菲冽。你呢?你告诉弃卒你向我求婚,可你不过是送来一条裙子!你在期待什么?我受宠若惊地欢呼‘我愿意’?”

  “更可笑的是,裙子还在我的衣橱里放着呢,你对我的信任动摇了。你预设我的立场,关上建章宫的大门,把我隔绝在外面,我想要见你,只能通过繁冗的程序递交求见的请求,然后等待你的同意。你是想惩罚我?警诫我?像马戏团的驯兽师挥舞鞭子一样驯服我?还是,你觉得只要不再见我,就不会动摇你的决心?作为君主,能如此决绝果断地处理情人,一定会在史书上被人称赞吧?可作为情人……你想过我的感受吗?”

  赵拓脑中嗡嗡作响,他急促地呼吸了几下,问她,“你一直都知道我的身份么?黑色骑士的身份?”

  “几乎一直都知道。”

  “你怎么找到我的?”

  “在难民营的时候,我的邻居是位疯疯癫癫的象棋大师,我的保姆死后,我就带着妹妹跟着他,假装他是我们的父亲。没办法,身边没有大人的小孩子太危险了。他总是说他指导过路德帝国皇太子下棋,反复念叨他在棋手论坛上的账号。我也没想到,他说的竟然是真的。”

  赵拓想起来了,在他七八岁的时候确实请过一位象棋大师当老师,可这人参加圣杯赛时失踪了,从此再没出现过。他早已忘记了他们还曾在论坛上对弈过一次。

  “所以,一直是你?”

  “一直是我。”

  他呆呆看着她。

  那你为什么现在说出来?

  你为什么不继续隐瞒下去,继续洞悉我的所思所想,继续刺探我藏在心里最深处的隐秘?!继续当着我的面嘲骂我的所作所为,我还会为你叫好!跟你一起骂我自己!

  啊,因为你有恃无恐,因为你早就知道我对你的想法了。

  他攥紧了拳头,各种念头在头里心里乱撞乱冲,像一窝蜜蜂发了疯,一会儿刺痛,一会儿酸麻,他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他没法做到,他跟弃卒诉说衷情的那些文字潮水一样涌进脑海——

  “我和她心灵相通……”

  “我连给她写一封情书的勇气都没有。我很想告诉她,我很想她,即使才见面也想念她,想要和她时时刻刻在一起,像连体婴一样……”

  “你来帝都吧,我罩你!”

  ……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他盯着她那张无数次让他神魂具醉的脸,紧紧咬住牙关——她怎么能这样对我?她看到我这些话的时候在笑吧?在笑吧?把我当做小丑一样讥笑吧?她是不是还和别人分享过我写的这些文字?一起嘲笑我?

  就在他被极度的愤怒席卷时,另一些文字又冲进来——

  “我以为是个约会。可是,在他看来,不是。”

  “我忘了你的忠告。跟他去了别的地方。离开了公共场合。”

  “人总是对抽象的人更喜爱。还是让我保持抽象吧。”

  有一根细细的线在他脑中崩断,发出细小的轻响,那些愤恨和恼羞成怒一瞬间退潮,只留下羞耻和懊悔。

  他想起她站在剧院舞台上跟他说“我对你,很失望”。

  原来,你不止是对身为皇帝的我失望,你还被认识了十几年的好友黑色骑士背叛和愚弄了。

  “你现在,也对我……很失望吧?”他轻声问她。

  她摇了摇头,“不会比你来剧场找我那次更失望。当时我跟你说,我是怀着憧憬来帝都的,我没说谎。我也真的相信过你念过的那些演讲稿……相信你是真的对流离失所的人抱有同情,相信你想要创造一个伟大的和平时代。可我,错了。”

  “但我仍旧很感激你。没有你的陪伴,没有你跟我讲的那些关于和平和伟大国度的理想,我不会是现在的我,我可能也熬不到成年。谢谢你,黑色骑士永远是白色弃卒的挚友和明灯,他在我最难过最无助的岁月里给了我一段真正的友情,他还把一颗种子放在我心里,这颗种子生根发芽,长成了一棵大树,让我有了活下去的勇气,还给了我最宝贵的东西,理想。”

  她从口袋里取出一枚白色王后的棋子,放在棋盘上,“抱歉了陛下,因为我知道和你完全平等的相处是什么样的,所以,请恕我无法接受你赐予的‘升变’。”

  赵拓坐在那里,看着棋盘上那颗白色王后,久久不曾移动。

  天窗投下的光柱无声地移动,投在他对面那个空空的座椅上。一起看书网手机阅读请访问,全文免费在线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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