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Day 19_三人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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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章 Day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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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盛不太高兴。

  事实上,他已经很久没有“高兴”“愤怒”之类的强烈情绪了。

  所以他把自己目前的情绪归结为……不悦。

  他没想到那位路德新兵会这么快就做出回击,而且是相当幼稚的回击。他把他的晚餐偷走了一半。唉,何必呢?

  深究起来,令他不悦或是失望的,也不是丢失的晚餐,而是没有找到无人机的控制器。再仔细想下去,令他失望的,也不是没找到控制器这件事,而是一个早就显而易见的推断:虽然有无人机,但是路德的新兵也没有控制器。不然他早在着陆后的第二天就应该放无人机出去,搜索这个星球的各种环境资料。

  不过呢,这只是针对正常人的推断,这个新兵似乎不能以常理度之。

  着陆后,齐盛像一个正常人那样找到庇护所,升起了火,这个时候,如果另一位掉落在这星球、很可能在接下来的一两年中是他在这个星球唯一的同伴的幸存者也是个正常人,那么,他会过来借火种,这样大家就能一起坐在火堆前面聊聊天。都到了一个不存在于任何目前所知星图中的星球了,只剩下两个人了,难道还要分敌我,论正误,试图证明自己的意识形态和政治见解才是更正确的?既然大家都能和睦而充满共识地把庇护所建在这么近的地方了,那过来聊聊天不是顺理成章的么?

  不幸的是,他遇到的,就是一个不正常的。

  这位幸存者在齐盛释放出友好的信号后,并没来。齐盛等了一天,起初怀疑他是不是受了重伤,但他的战机近乎完好无损,重伤是不太可能的。为了确认,他制造了和这位幸存者的偶遇。

  双方都戴着面罩,但不难看出,那是一位新兵。最多从军校毕业了两年。进入军队后一年集训,一年实战飞行。

  大家站在水源边上取水,相距不过二十米,齐盛对他举一举自己的杯子,示意让他先取水,新兵回了个致意的手势,先取了水。

  他以为接下来两个人就能进行对话了,没想到,新兵取水之后走了。

  然后半天没再回来。

  齐盛能怎么办呢?只好回去吧。难道要一直站在溪水边等着?

  也许这位幸存者是对他的身份有顾虑。这是可以理解的。新兵嘛,刚从军校毕业,被思想政治教育洗脑了三四年,对维熙帝国充满警惕和敌意。但只要自己表现出毫无敌意,大家总能放下成见,和平共处。

  至于什么意识形态的分歧,以后离开这星球时再讨论不迟。

  这天下午,齐盛发现他想错了。

  他的邻居,路德的新兵,不知为什么把他表达出的善意当成了挑战。他在学着他钻木取火。

  野外求生训练虽然是每个国家的新兵都会接受的训练,但是讲真的,机动战机驾驶员化为宇宙星尘战死的几率远高于落在荒野的几率,部队也不会把徒手取火列为考核项目。就是他,也是因为早有避世的准备才参加了野营兴趣组,这才真的掌握了钻木取火的技术。

  事情从这儿开始不对劲了。

  这个蠢货似乎跟他较上劲了,非要自己升起火才行。

  齐盛觉得不可理喻。

  莫非,你还怕我在火里下毒?你直接问我要火种就行啊!如果真的有那么大深仇大恨,你跟我住得这么近干什么?也没见你要搬走啊?

  那行吧,就试试看谁技高一筹。

  自此之后,两人每天早上依然会在太阳高高升起后到河边取水,致意,但是各自暗中使劲。

  其实齐盛每天天不亮就醒了。从十三四岁的时候他就睡不好。每次睡眠对他来说更像是一种不得不忍受的煎熬。他会做许多冗长芜杂的梦。全都是些颜色混沌的杂乱片段。像古老褪色的胶片,不管是粉红色的玫瑰,蓝色的天空,还是鲜红的血液,燃烧的火和黑烟,全都褪成一种浑浊的深棕黄色,画面上面布满灰白色的划痕,时不时跳帧,上一个画面还可以勉强称得上怀旧,下一个画面就可能很恶心。

  这些梦让他讨厌睡眠。少年时他彻夜阅读去对抗它们,多出了许多同龄人没有的时间。他十五岁考上维熙皇家军事学校,许多人羡慕又嫉妒地称他为天才,他在心里小声说,要是你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你也会是天才。

  来到这个星球后,虽然一切几乎全都在他计划中,他也早有了陷身荒野的心理预期,但突然多出来的时间还是让他难以忍受。

  在那帮老家伙们要求他戴上名为“舰长手环”实则准备随时对他的心脏发出致命电击的玩意时,他对他们并没有太大的愤怒。各为其主罢了。易位而处,他能做的也不会比他们更光明磊落,最多只是做得更体面些,尽量不使自己显得愚蠢,也不使对手感到被羞辱而已。

  不过,现在他开始实打实地厌恨这群老东西了。就是因为那个手环,他没法再佩戴微电脑手环,所以他现在连阅读都做不到。救生舱里的微电脑只有极为简单的功能。

  他在屋子外也做了一个火塘,睡在床上,可以从门缝中看到微弱的火光。他在黑暗中睁着眼睛,默背他看过的那些书,分饰两角在心中进行一场辩论,想象要如何跟一只蚂蚁解释佛陀和观音各是谁,模拟怎么建一所陶器工坊,他需要陶泥,需要淘澄陶泥的容器,还要做一个拉胚的转盘,用脚踩动踏板就能控制转速快慢,也许还需要皮带轮,这附近有没有比较大的野兽?趁着夏季阳光充沛,是多捕猎一些动物,硝制好皮毛,为冬季做准备。总不能一直就这么一套衣服一双鞋吧?至于贴身的衣物,是星球上有类似棉花的植物么?或者其他纤维长而柔韧的植物?织布机怎么做?这里有什么矿藏?有煤和铁的话,什么都能做得出来……但是得有人帮他。所以还是得想办法收服新兵。

  这么胡思乱想,总能消磨掉几个小时。

  可是只要一分神,睡意就会觑着空子钻进大脑。那些梦境并不会因为他到了另一个星球就找不到他。

  每天他醒来时,天色还是接近黑暗的蓝紫色。

  真是令人嫉妒。新兵每天都能睡到太阳晒屁股才醒来。

  他醒来后要做的第一件事是沐浴。

  似乎只有冰冷清澈的水才能洗掉脑海里深存的那些画面,让他重获新生。

  然后,他吃早餐,做他前一天停下的工作,继续挑衅邻居。

  他故意在空地升了一堆火,上面什么都不煮,每天早上往火堆上扔一团半干的草,青烟直上云霄,看呀看呀,我有火!我亲手钻出来的!厉害吧?看你几时能忍不住过来。

  又过了几天,他发现新兵有一只无人机。

  他把它放在石头上,张开折叠的旋翼,似乎是在进行太阳能充电。但他一直没有使用无人机。

  这很显然是新兵回敬给齐盛的炫耀。

  有火很了不起么?我有无人机,我就是不飞,你有么?想飞吗?看你几时能忍不住过来。

  好啊,那就来玩玩啊!

  如果还未被发现的第三位幸存者目睹全部过程,一定会觉得十分无聊。雄性生物的胜负欲绝对是这宇宙间最不可理喻的东西。他们会比谁尿的比较远,甚至比谁尿的时间最久,为此,船上曾经有海盗为了积攒足够多的尿而憋坏了膀胱飞去急救。

  在她看来,胜负欲是非理性的状态下进行的竞争。通常是由无聊引起的。

  但是,进行这种竞争时,尽管起因常常是非理性的,竞争者们在过程中却会采用各种精心策划过的手段。

  通过几次暗中观察,齐盛估计出了对手的各项数据,他比他更年轻,两人身高相仿,但对手的身体素质更好,无论是肌肉的重量,速度,力量,爆发力,反应力,敏捷度,柔韧性,都超过他。到了必须正面对战的时候,他的胜率并不高。

  不过,他会用别的方法弥补他的弱点。比如,心理攻击。

  当然了,这些虚拟的“攻击”的前提是双方都不以杀死或重伤对方为目的。只是一种较量。就和大家每天互相挑衅的性质一样。

  进一步观察后,齐盛发现这位新兵并不是因为敌视他,或者因为两大帝国的不同意识形态而坚持与他“邻而不和”。他的仪态无可挑剔,即使在这种无人星球上用手指进食在石头上晒干的生肉片时,依然能保持世家子弟继承在基因中的优雅。

  他对这位新兵的人物侧写逐渐丰满起来——出身高贵,很有可能是家中的幼子,受过良好的教育,因此无可避免地有一些骄矜傲慢,尽管这一点在和老兵们尤其是底层士兵们混在一起近两年之后已经被掩盖得很好了。

  如果上述侧写是正确的,那么,新兵倔强地要自己升起火,只是为了向他证明他不比他差。

  莫非,这就是只有世家子弟才有的傲气?

  傻不傻啊?

  不过,假如推断是正确的,问题也随之来了:一个路德帝国世家贵族的小儿子,为什么会在新兵营服役?而且去的还是阵亡率最高的机动战机部队?

  任何国家,任何时代,局部的稳定长久之后,就会无可避免地出现阶级的固化,对权力和财富的垄断又会催生腐败。

  老牌贵族家庭的子女在教育和人脉上有天然优势,他们逐渐将权力垄断在自己的圈子里,绝对的权力滋生腐败,导致政府结构臃肿反应迟钝,最终使帝国衰落,走向灭亡,颠覆。

  在两百多年前,路德帝国建立之初,为了避免重复这一命运,开国大帝促请议会通过一条新的法律:任何公民想拥有投票权,必须拥有连续五年的全职军人资历。也就是说,想要接触帝国核心,操纵政治,你必须当过兵,还必须是正式军人,还必须要服满连续五年的兵役,不然的话,哪怕身为皇子,也一样无法在议会拥有一席之地。

  这位开国大帝是军人出身,路德帝国的建立更是由一连串军事政变促成,他认为,没有上过战场领略过战争残酷性的人,哪怕辞藻再华丽,再懂得蛊惑人心,和一个坐在键盘和数据线后指点天下的死肥宅并无不同。国家的权力,绝不可交给这些没经历过战争,不懂得纪律、尊严、责任与牺牲为何物的混蛋。

  当时的议会成员相当一部分是大帝在军队的同僚,法案顺利通过,并在帝国建立之初被贯彻到底。

  尽管这条法律至今仍被多方诟病是充满军国主义的恶法,但在当时,它确实很快使国家面貌焕然一新——政府机构效率大大提高,没有相关技术背景官员通通被认为是只会拍马屁的无能之辈,他们滚蛋后,医疗、教育、科技等部门,外行人一拍脑袋指导内行的现象极少再出现,贫穷的青年们有了新的上升渠道,从军。

  更重要的是,新帝国成立后对于战争、军备、国民素质的态度越来越谨慎了。因为几乎所有议员都曾经在残酷的战场中度过五年。

  这个由一帮军人靠军事政变建立的帝国反而快速迎来了和平,也更珍惜和平。

  但就像人类创造出的任何制度一样,假以时日,总会有人找出这制度的漏洞并加以利用。禄蠹、投机者们像水蛭一样钻“公民投票权法案”的空子。

  许多大贵族的子弟也参军,但只是为了混投票权。军队很难再保持纯洁性,甚至渐渐开创出为这些贵族子弟混资历而建立的专司文职的兵种,再后来,更有了类似古代御林军的部队,叫“骑士团”。

  骑士团的军服与众不同,成员们每天穿的都像是阅兵式中的军礼服,硬挺的帽檐上方镶着金色绶带,衣服的布料全是奢侈的细羊毛呢料,剪裁贴身,配上长至膝盖的锃亮皮靴,甚至还有形制纤细华丽的佩剑。比仪仗队还像仪仗队。他们名义上是直属皇帝陛下的护卫,但实际上嘛,这帮少爷兵们发挥作用的场合通常是各种宫廷宴会与外交宴会上,作为贵妇们的舞伴。

  齐盛将他所知的路德帝国那些贵族家庭的成员情况在脑中过了一遍,没找到哪一家的孩子和新兵的年龄相仿,又在真正的战斗部队服役的。他有些怀疑此人也许来自一个偏远行省的没落贵族家庭,但是,这想法没法进一步推证。

  不过,这些信息已经足够他设下圈套了。

  从这天起,他仍然每天早上在溪边跟取水的邻居致意,但从未开口说话,也没摘下面罩。

  在着陆的第十八天,看到那头受伤的小鹿时,齐盛知道,新兵终于忍不住动手了。

  他也早有准备。

  他在十天前捉到了一对小鸟,一直放在笼子里,养在庇护所中。

  这时到了小鸟派上用场的时候。

  齐盛来到新兵的住所前,口袋里的小鸟尸体还是温热的。他把它们一边一个塞在胸前。拉上拉链,再低头看看,这个效果差强人意。

  很快,新兵回来了。

  新兵毕竟是新兵,太缺乏经验了。对人的无耻程度缺乏想象。

  两人交手不久,齐盛卖个破绽,新兵果然上钩,双掌击中了两只可怜的小鸟。

  死去不久的小鸟还是温暖的,柔软的,触觉和男性结实的肌肉完全不同。

  可怜的孩子……大概是被极度的震惊给弄得死机了。

  身材高大的女兵并不罕见。齐盛的副官康妮身高就有一米八三。

  新兵一直先入为主地认为他的邻居是位同性。不然的话,他的贵族出身和教养会让他在每天早上取水时先致意的。

  齐盛等的就是这么一个瞬间。他制伏他,他也没再反抗,他在他身上搜了搜,但并没发现控制器。

  啊——

  真是有点令人郁闷。

  嗯,对了,不是不高兴,也不是不悦,而是郁闷。这才是他此刻的情绪。

  可他还是有些不甘心的。

  第二天一早,他没再去河边玩什么致意的游戏,早早去了自己的救生舱。他把舱中控制台拆卸下来,想找找有什么可用的零件和电子板,再做一个控制器。

  但是,救生舱的作用就是“救生”,并非驾驶或控制,他并没找到什么太有用的东西。

  于是他又去了新兵的战机那里。

  战机的舱体有一部分是透明的,里面有什么,一目了然。

  齐盛坐在战机舰舱上,等了一会儿,新兵出现了。

  齐盛一见他,先是一愣,新兵穿着军绿色的背心和短裤,没穿战斗服也没戴头盔。

  他右臂上被什么树枝或是尖刺划出了一道五六厘米的血痕,腿上沾着草叶和泥点。这一路走得显然有点狼狈。

  新兵见了他,先盯着他胸口看了几眼,然后仰头道:“我以为齐盛不是那种让部下为自己做无谓的牺牲的人。”他说完,挑衅地看着他,轻轻哼了一声。

  齐盛收起面罩,平静地看着他,“我确实不是那种人。”

  齐盛露出本来面目后,这年轻男孩仰望着他,欣喜欲狂,他那双黑亮的眼睛闪烁异光,他极力按捺自己的情绪,想要表现得若无其事,可他的嘴角有自己的想法,先是右嘴角翘了起来,在他的努力控制下这调皮的嘴角慢慢平静下来,可是,抿紧的嘴唇稍一放松,左边的嘴角又不听话地翘起来。

  最终,他放弃了,带着这种往轻了说是有些不庄重,往重了说是有点嬉皮笑脸,往歪了说甚至可以是带点挑逗意味的微笑,他说,“你和我想象的不一样。”

  作为维熙帝国二百多年的历史中最年轻的将官,齐盛见过很多视他为偶像的年轻人,但用这种神态和语气和他说话的,真不多见。

  崇敬中流露着一丝无可置疑的淡淡邪念。

  可要说是邪念吧,他的无论眼神还是气质又很纯洁。他长得很漂亮,在两三年前可能还会雌雄莫辨,现在脸上也还留着一点点婴儿肥的痕迹。

  果然不能以常理而度之啊……

  这一刻,齐盛为自己的未来稍微感到忧虑。

  新兵并没看出齐盛的忧虑,他还沉浸在兴奋中,语速轻快,“你是来找无人机的遥控器么?唉,没有!无人机是我在出战时擅自带的,我让地勤给我遥控器,他不给。唉,这帮固执得像机器一样的笨蛋啊……”

  他灵敏轻盈地跳上机舱,挑起眉一笑,语气更不客气了,而且,不知怎么还带点类似撒娇的味道,“我们就算扯平了,好不好?你把战斗服还给我吧。”他说着,正对着齐盛盘腿坐下,那张脸上是一种刚走出巢穴探索新世界的小兽才会有的神采。

  齐盛听到他说“把战斗服还给我”时内心极度惊讶——这是什么意思?你的战斗服不见了?可我并没拿。

  他立刻想到他丢失了一半的晚餐。

  虽然内心惊涛骇浪,但他脸色依然不变,他审慎地盯着新兵看了一会儿,跳下战机,径直走了。

  新兵在他身后叫,“喂——”

  他也跳下战机,追过来,“齐盛,我猜你这次遇难,不是偶然,对不对?”

  齐盛脚步不停,“你知道什么?”

  新兵笑了,“我知道维熙帝国军部最近出了条新规定,所有舰队远航时指挥官必须和舰队主舰进行生物绑定。说是要保护帝国财产,但实际上嘛,嘻嘻,在我看来,是为了防止指挥官逃离主舰。”

  齐盛不为所动,继续走着,新兵跟上来,继续笑,“我还知道,你的养父,齐斓将军,在一年前的失踪,也不是巧合。”

  齐盛侧首看了新兵一眼,脚步并不减慢,“我也知道一些事。你在路德帝都长大,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你父亲早亡,母亲性格柔弱,家里的事全由一为作风强势的老祖母做主,你还有一个比你年长很多哥哥,所有人都认为他非常优秀,甚至你的家人们也会不自觉地拿你和他比较——不管你有没有想过挑战他的长子继承权,你为了赢得大家的注意力做过不少现在让你觉得羞愧的荒唐事,但在我看来不管从前你做了什么都无伤大雅,你做的最蠢的一件事,就是隐瞒贵族身份跑到机动部队服役。”

  齐盛这时终于停下了,他冷眼看着脸色不大好的新兵,“像你这样的小少爷,以为和粗鲁的底层出身的士兵在一起混上几年,就可以赢得别人的尊重?就能让那些一向不拿你当一回事的人,包括一直没意识到你早就不是个小孩子的家人对你刮目相看?”他没再说下去,只是轻声一笑。

  新兵没再跟着他。

  齐盛想,这很好。我现在完全没有心情听一个路德的新兵对我劝降。

  不过,短暂的接触中,新兵的肢体动作,语言特点,气质,神态还有他“知道”的那些事情,暴露了很多信息。他绝不是什么偏远行省、没落贵族家的孩子。他的家族,极有可能在路德帝国的政治核心中生存,或者本身就是核心!

  舰队远征时指挥官和主舰进行绑定这个新出炉的法条从一开始就是用来对付他的。并没正式推行开,在维熙帝国军部知道的人都寥寥无几,一位敌国的新兵是如何知道的?养父的政敌们一直想斩草除根,但是碍于养父的声望无法动手。相信这次他“失踪”之后,这条法规就会有合理的解除理由了。

  至于养父的失踪……

  齐盛轻轻吁一口气。他不愿再想这件事。人对于痛苦的事情都会本能地躲避。

  他把注意力集中在丢失的战斗服上。

  他不认为新兵的战斗服是野兽叼走的。

  在这个星球上,战斗服是非常宝贵的资源,除非是洗澡,他不会脱下它。而且,即使脱下来,他也一定会放在自己视线可及之处。这附近生活着一种大型的猫科动物,倒是可以无声隐秘地行走,但是野兽为什么要叼走一件衣服?连体的战斗服,怎么叼着拖在地上走而不被及时发现?

  这里从未见过猴子之类动物的踪迹。

  那么,只有两个可能,这个星球上,除了他们两个,还有其他人。

  山林中的野人?行迹隐蔽的原住民?还是……别的幸存者?

  齐盛忽然意识到,从降落到这个星球以来,他从未想过这个可能,除了战机0079,还有其他小型战机附着在蜂鸟号上跟着他来了这里。

  因为他没看到任何其他战机或者救生舱着陆,也没看到什么机舱的残骸。

  但如果那些人当时降落在海上,然后才登陆了呢?

  如果是他自己,穿过弦状波动后着陆在异星球的大海上,活下来的几率一定很低,但是换了泰和的人,那可就不一定了。

  泰和雇佣兵团,或者说,海盗团,在那片星域是极为活跃的,他们最擅长趁火打劫,也精于暗杀,盗窃,营救被绑架者,以及协助越狱、逃亡和偷渡。

  虽然那天海盗兵团偷袭时用的船全是无法辨认身份的,但是这帮人组织有效,进退有度,最重要的是那种战船炸碎了之后弹出的豌豆粒救生舱还能发射连接索再来打劫的作战方式,只可能是泰和这帮最惜命的亡命徒。

  问题是,那些倒霉的海盗现在藏在哪里呢?

  他们有几个人?

  齐盛走回自己的营地时,想起自己刚来到这星球大约一周后的一天,他从溪边洗漱回来,忽然间有种被窥视的感觉。这种感觉后来还出现过几次,最近一次,就在昨天。在他搜索新兵那个搭得乱七八糟的庇护所时。

  这种类似本能的直觉,可能并不是错觉。

  为了搭建室外厨房的房顶他做了一架梯子,现在,这梯子被他架在了庇护所岩壁上。他爬上梯子的最高一格,拨开岩壁上那簇蕨类植物的叶片,一个用细树枝戳出的小孔暴露了出来。

  小孔之后,别有洞天。

  齐盛站在梯子上自嘲地笑了。

  他本可以更早地发现其他的幸存者,可是,不管是他来到这之前,还是之后,他所想的,只是如何求生。他暂时没有探索这个星球的欲望。所以他一直忙于怎么建一个长久而安全的庇护所,怎么提高生活的质量。是他自己把自己拘束在了这一小片地方。

  这天下午,齐盛带上干粮和火种出门了。

  他先沿着山崖向山上走,很快找到一处岩壁的裂口,从这里翻过去,山岩的另一边有一大片果树。他还在岩壁下的一个天然石洞中发现了一包已经腐烂成泥的果子,包在一块布里。布已经被果汁染成了紫褐色。

  他没动这个布包,继续顺着山崖向下走。

  当晚,他住在山谷的小河边。

  第二天,他在对面的山腰上找到一棵极其高大的雪松。他攀爬上去,用光能槍消除掉所有遮住视线的枝叶后有了一个视野极佳的观察点。

  从这能清楚地看到他和新兵的营地。新兵可能正在做饭,炊烟袅袅。

  他们作为庇护所的那道山崖像一道闪电形,从山巅一直延伸到河谷中,几块巨石横亘在小河里,像一座小桥,又像一座没合拢的堤坝。

  他对这个发现很满意,小溪里有鱼,那么河里鱼一定更多,做个渔网拦在堤坝上就能轻松地捕鱼。或者做几个鱼笼放在那里,需要的时候才来取。

  他们营地旁那条小溪有一条支流,穿过一片乱石滩,向西几乎是横着钻进了树林中。在这条支流和乱石滩之间,有一片被山火焚烧成炭块的林地。

  这是非常可喜的发现,他接下来要烧窑做陶器,那些木炭正好做燃料。

  至于他们着陆的那片落木林,比他原以为的要更大,延绵数里,看起来像是曾经发生过一场小型地震,以至于河流改变了流向,原本的河川成了一片乱石滩。

  在乱石滩和山火焚烧后的树林西边是一大片湿地,这里本来是落木林的边缘,拐向的小溪支流和倒在地上的大树制造了大大小小的池塘,从这里看去,它们像是古代宫殿中象征奢靡与宏伟的阶梯型喷泉池,又有点像是积了水还没插上秧苗的梯田,因为树木掩映,看不清这样的池塘有多少,也看不清它们有多大,但是阳光穿过树木枝叶后暴露了它们的存在。金光投射在那些大大小小的池塘,小湖泊,水池上,它们就像碎掉的镜子反射出点点银光。

  这片沼泽湿地的面积相当大。

  而且,令他更意外的是,干涸的河滩和沼泽丛林相接的一个点,和他还有新兵的营地,就像一个等边三角形,但因为地势起伏,还有树林的遮掩,他竟然从来没注意到那里。

  他爬下树,又沿着河谷顺着溪流的方向走。

  一路上并没发现任何人在此活动过的痕迹,但是在距离堤坝大约三公里的下游,他发现了几根竹子。这些竹子卡在石头缝里已经有几天了,竹子和石缝之间的水面囤积了不少落叶,早已腐烂。这又是一个其他幸存者活动的证据。卡住的竹子每根直径都有十几厘米,切面光滑,有光能槍烧灼过的痕迹。即使这星球有原住民,大概也还没有发明出光能槍这种东西。

  那么,竹子是从哪儿来的呢?他的竹子是在营地西北的山地找到的。河谷这里,两岸都没有竹林。他在大树上目之所及的地方也并没看到竹林,它一定是在堤坝另一边的上游。

  那些幸存者曾去过那里,割了竹子想要运回来,但不知什么原因放弃了,又担心他们发现,只好把竹子从堤坝抛过去,让它们随波逐流。

  他提起一根竹子,试了试它的重量。

  现在,他对那些,或者说,那一位幸存者隐藏在哪里,已经有了初步的推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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