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答案_恶党的驯服主角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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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答案

  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了日暮之时。

  年轻的海德拉坐在花园中,静静凝望着坠落的夕阳。

  随着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在他脑海中已经预演过无数次的那个场景,即将到来。

  该做出什么动作,该流露什么神情,该说些什么话……这些东西,在安瑟的脑海中已重复了数年。

  但一切,却被某个自以为是的家伙打破了。

  他抚摸着腕上灰黑色的,怎么看都只是普通装饰品的手环,沉默许久后,低语道:

  “给我击败皇帝的力量……这就是英雄的自信吗?”

  “希塔娜也都没有你这么自信,明芙萝。”

  “自顾自地说了那么多话。”

  少年举起手,将手环对着太阳,昏红的日光照射在手环上时,并无法折出光彩

  他轻声呢喃着:“你还真是傲——”

  “……傲慢吗?”

  凝视着手环的安瑟扯了扯嘴角:“不是傲慢,而是愚蠢吧。”

  “就跟我一样。”

  从那日记的字里行间,从留下来的那段影像中,安瑟怎么可能看不出,明芙萝根本没有任何确信自己能够成功地把握。

  明芙萝只是在做自己认为必须做的事,至于与否……从一开始,她就没有考虑过。

  即便倘若要想使安瑟放弃,必须要拥有能够与皇帝敌对,甚至等同于六阶的力量。哪怕要实现这种天方夜谭的事情,她也没有丝毫犹豫,不惧后果地行动了。

  ——就好像作为命运眸光下一颗微小棋子的自己,想要不惜一切地将其毁灭一样。

  一样的固执,一样的……愚蠢。

  但不同的是,安瑟并没有任何选择,终会降临的末路与永不可释的血仇,让他唯有与命运为敌一条路可以走。

  但明芙萝不同,没有谁逼迫着明芙萝必须要阻止安瑟,而她实际上也并不欠安瑟什么,当真相如此反转后,有所亏欠的反而是安瑟。

  甚至于……以她的智慧,说不定已经猜到自己原本的命运——被知晓未来的安瑟所选中的自己,一定在未来有着无可限量的成就。

  假若明芙萝·泽格选择冷眼旁观,或许能拥有比现在更加光辉灿烂的前程。

  她明明有更多的选择,却还是选择了这条最没有意义的路。

  安瑟闭上眼睛,日暮的余晖在他的面庞上照出浓浓疲色,昏黄的光芒描摹出默然寂寥。

  现在,他的身边谁也没有。

  他找借口把希塔娜送回赤霜领,就是不希望那个女孩看到自己做出这么残忍病态的行径,不希望她动摇自己的决心,不希望她变成自己的阻力。

  因为安瑟很清楚,如果是希塔娜,如果她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那她一定会豁出一切来阻止自己,就算再次以性命威胁也在所不惜。

  可支走了最能动摇自己的人,却还有一个为这一刻准备了三年……不,是四年的神经病。

  可自己却没有办法歇斯底里地冲已经不在的明芙萝咆哮,咆哮她高高在上不曾体会自己的痛苦,咆哮她自以为是无法理解自己的绝望。因为她分明就……什么都清楚。

  她正是因为什么都清楚,她就是因为能够体会,理解自己的痛苦和绝望,才会义无反顾地做出那愚蠢透顶的行径。

  所以安瑟在短暂震惊和失控之后,就再也没有流露出什么失态的事情,有的只是……麻木。

  当那仿佛穿裂心脏,啃噬心神的痛苦变成常态,余下的自然只是麻木。

  幼年的美好,曾怀的信念,深爱的父母,还有……从未真正背叛过他的朋友。

  到底还要牺牲多少,他才能来到命运面前,与祂决死?

  他到底……还剩下多少能够被牺牲的东西?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距离那节点到来的时间已所剩无几,而安瑟只是枯坐在这片被自己母亲精心打理的花园当中,名为艾妮丽莎的女人,时刻都想把最好的东西展现给自己的孩子和丈夫。

  安瑟目视着太阳渐渐沉落,连黄昏都好像是冰冷的。

  而就在这个时刻,这个安瑟不愿让任何人打扰的时刻,不知何时竟有位女仆小心翼翼地凑到了他的身边,轻声说道:

  “少爷,有客人来访。”

  “……客人?”安瑟的嗓音有些沙哑,“谁。”

  “他……他自称是,泽格小姐的父亲。”

  “……”

  安瑟扯了下嘴角。

  命运……命运,你还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就连莱登这种棋子你也不愿放过,想物尽其用吗?

  你想让他做什么?想通过他对明芙萝的关心,进一步击垮我的意志?想要用父亲这个存在,让我更加犹豫不定?

  这样思考着的安瑟抬起手来,只是手轻轻晃了下,还没有摆开,就顿住了。

  “……让他进来吧。”

  命运的恶意与算计……什么都好。

  他总要为自己的友人,做点什么事情。

  没过多久,莱登·泽格,厄利恩·泽格无能的儿子,明芙萝·泽格曾厌憎的父亲,来到了安瑟身后,局促不安地站定。

  “安瑟……阁下,冒昧打扰了。”

  “嗯。”

  安瑟没有看他,只是将手中的酒杯对准残存无几的夕阳,像是要将黄昏盛入酒里。

  而莱登则在低着头好几秒后,忐忑而惶恐地抬起头来,像是鼓起了所有勇气,出声问道:

  “能否,能否劳烦您告诉我,明芙萝她的……近况?”

  安瑟偏过头来看了他一眼,这个卑微的男人立刻想低下自己的头,但在低到一半后,又强撑着自己抬头与安瑟对视,眼中满是恳求。

  “请您……原谅我的僭越,但我想知道……我想知道她,到底怎么了。”

  “为什么突然要问这个?”安瑟漫不经心地晃荡着酒液,“担心不会是没有由来的,在你眼中,她的情况很不好吗?”

  “因为有人告诉我,明芙萝她好像……好像要叛离巴别塔。”

  安瑟摇晃酒杯的动作微顿了下,他扬起眉毛:“这种话可不能乱说,明芙萝她可是能为巴别塔牺牲一切,你确定这消息可靠吗?”

  “是的,那个人……是我的朋友,也是巴别塔的高层之一。他告诉我,明芙萝和亨德瑞克他们的关系不知为何变得极差,而且,而且大皇女那天发生的异样,也跟明芙萝有关。”

  “……你跟巴别塔的某个高层有联系?”

  莱登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说道:“也不算特别深的交情,只是拜托他跟我说说明芙萝的平常情况。毕竟,毕竟我还是明芙萝的……”

  男人张了张嘴,最后却还是没有把那两个字说出口。

  年轻的海德拉凝视着酒杯中的晶莹液体,没有说话。

  有关这个世界的记忆虽然相当完备,细节充分,但却也不会完备到连这种事也要提及

  莱登·泽格,他的故事,只是有关那位真理源流,伟大贤者故事中最微不足道的边角料,在安瑟所见的一切之中,他不过就是个被一笔带过的小角色而已。

  所以安瑟并不知道,原来莱登还和巴别塔的人有联系……虽然只是单纯为了了解明芙萝的情况,但还是有些不可思议。

  因为莱登背叛了厄利恩,巴别塔的组成者作为最忠于厄利恩理想的学生们,对莱登自然也是痛恨万分,而莱登也不可能对这帮“绑架”了自己女儿的人有什么好脸色。

  但他却和一个巴别塔的高层有了联系,只是为了能够了解明芙萝的……情况。

  他为此付出了多少?金钱?尊严?还是别的什么?而那个愿意告诉莱登明芙萝生活情况的人,又是出于什么原因才会同意?

  是莱登支付的代价够了,还是……对一个可怜父亲的怜悯?

  在令莱登越发不安的沉默中,安瑟缓缓开口道:

  “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莱登先生……你与巴别塔在理论上,应该是对立关系。”

  “你厌恶着你的父亲,也厌恶着把你的女儿夺走的巴别塔。假如明芙萝打算叛离巴别塔,对你来说,不应该是好事吗?”

  安瑟看着那个惶惶不安的男人,轻声问道:

  “你为什么,还要担心明芙萝呢?”

  他的问询平和却锋锐,刺穿了莱登最不愿触碰的伤口。

  男人的脸色变得有些晦暗,他先是张了张嘴,但却因为翻涌的情绪没能组织好语言,只是吐露出几声无意义的音节,而在二度沉默一会儿后,他才无比艰难地开口:

  “因为……那是她想要的。”

  莱登低头看着脚下的草坪:“在我没能陪伴她的十五年里,巴别塔和我……我父亲的理想,已经成了她的全部。”

  他的眼神有些恍惚,似乎回到了十五年前,回到了明芙萝仍是稚童之时,看到他曾与家人度过的美好光景。

  “她热爱着自己现在为之努力的一切,不曾后悔,对我来说,这就够了。”

  当再度抬起头来时,莱登的脸上,浮现出几分释然的神情:

  “她拥有了新的人生,假如那是她真心所向往的,我的痛恨……不值一提。”

  “……所以你才想知道原因?你在担心,明芙萝受到了什么影响,受到了什么伤害?”

  “是的,因为我所知的她,不会因为任何事而放弃她所追逐的东西。”

  莱登的脸上再次浮现起恳求的神情:“所以……所以劳烦您,我只想知道,明芙萝到底怎么了,她……她有没有出什么事?”

  安瑟却没有回答,而是再次问道:

  “哪怕她不知道你做过什么,哪怕她不在乎你,哪怕她往后的一切,都与你无关?”

  “……”莱登有些茫然地看着安瑟,他不知道眼前这个抬手便能将他按死的少年,为何问出这些问题,但他还是缓慢而坚定地,给出了自己的回应。

  “是的,安瑟阁下。”

  “您认为我是在……自我感动也好,自欺欺人也罢。我依然想知道明芙萝过得好不好。”

  平庸无能的男人垂眸笑了笑:

  “哪怕只是一厢情愿,我也还是她的父亲。”

  安瑟看着他脸上那好像得到某种力量的笑容,沉默了很久。

  直到他拿起酒杯,将酒液一饮而尽,才面带微笑道:

  “明芙萝她过得很好,放心吧,莱登先生。”

  “……真的吗!”

  莱登的脸上瞬间焕发起了那么鲜活的色彩,这个只能在以太院外围区域开个普通小店,将一切全都留给不愿承认自己的女儿的父亲,露出了安瑟与其见过的数面之中,最明亮的神情。

  “是的。”安瑟抚摸着手环,轻声说道,“她……一直在为自己期望的东西而努力,巴别塔的事,只是小问题。”

  “是啊……她就是这样的人,她不会被打倒的,我就知道……我知道她不会的。”

  男人露出欣慰的笑容,但似乎又反应过来,自己好像没有资格露出什么欣慰神情时,微微捂了捂嘴巴,感激涕零地朝安瑟鞠躬:

  “谢谢您愿意告诉我这些,安瑟阁下,谢谢您!”

  在道谢完之后,放下心来的莱登向安瑟告别,不想再打扰安瑟,快步离去,只是他还没走出多远,安瑟突然叫住了他:

  “莱登先生。”

  年轻的海德拉看向诧异转过头来的莱登,在轻抚着怀中那副眼镜的同时,朝他说道:

  “明芙萝她……其实已经认识到了过去的错误,她并没有再怪你,反而……”

  不知为何,他的声音轻了些许。

  “她反而感到愧疚,她不知该……如何面对你。”

  “……”

  男人呆呆地站在原地。

  几秒钟后,他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瘫软着跪倒在地。

  在十余年间,这个平庸的,无能的,既没能实现父亲的愿望,又没能养育好自己女儿的男人,这个在那伟大故事中几乎毫无篇幅描述的,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应该受到过数之不尽的屈辱和痛苦,但他应该也从未像现在这样不堪过。

  他此刻双手掩面,痛哭流涕。

  因为这时的莱登·泽格不是别的什么,只是一个父亲。

  “谢谢……谢谢您,安瑟阁下……谢谢您……”

  而安瑟的身影,此时已经消失不见了。

  诺统号内的恐怖威压,不知为何已经消散殆尽,这座庞大的炼金要塞上似乎空无一人,没有任何活物的存在。

  安瑟将手放在了门把手上,门的后方,是他整整六年没有踏入过哪怕一次的地方。

  “……”

  咔哒。

  神情平静的少年推开门,迈入光幕之中,来到了那一片……他永远无法忘记的花海里。

  那仿佛没有尽头的姹紫嫣红中,矗立着一间木屋,木屋外挂着一张长长的吊椅。

  一切都没有改变,时间就好像定格在了六年前,定格在了安瑟并未知晓这世界真相的美好时光里。

  年轻的海德拉穿过漫漫花海,往那间朴素的小屋走去。

  他走得很慢,明明是行走于柔和艳丽的花海,却像是在泥泞中艰难前行。

  因为他在这一路上,几乎要被自己的念头折磨得癫狂。

  命运不愿让我得到那份力量,那我就必须得到。

  ……不,但是,不对,命运不可能不知道我一直抱有这个念头,假如我这么做,反而是祂的算计呢?

  我这么做会变成什么样?会绝情绝义?会成为彻头彻尾的怪物?希塔娜会不会因为这件事背叛我?

  不,不……命运可能就是让我这样想的,所以我反而——

  安瑟的呼吸不停加重,眼中闪烁着的漆黑越发鲜明,直到来到这木屋前,他才努力冷静下来,平复好呼吸后,轻轻推门而入。

  木屋内的装饰简单朴素,但正是这种简单,加上一些俏皮的小物件,与原木的淡黄色相映衬,让这间木屋变得无比温馨。

  少年在木屋中静静地走着,手抚过墙壁和家具,无论是一家三口的画像,还是弗拉梅尔应年幼安瑟的央求做出的小小玩具,都完好无损,不留纤尘地停留在它们原有的位置上。

  而后,他走上二楼,先是走进了自己的卧室,在停留了约有五六分钟之后走了出来,站在了弗拉梅尔和艾妮丽莎的卧室门口。

  他伫立许久,最后还是轻缓无比地,像是怕打扰到里面的人一般,推门走了进去。

  而里面的摆饰,家具……赫然与弗拉梅尔在进行创造时所处的空间,一模一样。

  只是这里比起那里,多了太多生活的气息。而且,艾妮丽莎也并没有躺在水晶棺木之中,而是躺在柔软的大床上,神情温柔恬静地沉睡着。

  安瑟静静来到床边,他半跪下,双手握拳放在床沿,注视着自己的母亲。

  此刻的艾妮丽莎,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刻都要鲜活,哪怕明明是在沉睡,可她的呼吸,她的温度,都真实到不能再真实。

  因为这本就是真实的,在这里沉睡着的,就是他的母亲,就是艾妮丽莎·德连安本人。

  即便艾妮丽莎在六年前就已经被浸没深渊的安瑟,毁灭到连丝毫存在都不剩下,但于此沉睡的,也的确是她。

  年轻的海德拉双手握住母亲的手,将她的手背紧贴着自己的额头,此刻的他褪去了所有光鲜亮丽,高高在上,令人生惧的身份,就这样半跪在母亲的床头,感受着她的温度。

  从出生开始看到的那张憔悴苍白的脸,到已有智慧时逗弄自己的笑容,到自己逐渐成长后撒娇耍赖不像母亲的模样,到无论何时都能够依赖她的温柔神情,再到最后……最后她消散在虚无里的结局。

  安瑟握着艾妮丽莎的手,额头紧贴着她的手背,慢慢,深刻地,不愿意遗漏任何一地……回忆着他与母亲,与父亲一同度过的往昔。

  “帮帮我……母亲。”

  在这细微的呢喃声后,剩下的……只有不知多久的漫长沉寂。

  漫长到轻缓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一个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安静地凝视着他们。

  已经觉察到他的到来的安瑟,轻柔地放下母亲的手,转头看向站在门口的男人。

  “先出去吧。”

  弗拉梅尔·海德拉笑了笑,声音很轻:“别打扰你妈妈。”

  安瑟无声点头,随着弗拉梅尔往屋外走去。

  这对聚少离多的父子站在花田里,一个透过窗户,眼神温柔地注视着妻子的身影,一个站在原地,凝视着父亲的面庞。

  “艾妮她,再过四到五年应该就能彻底醒来。”

  弗拉梅尔笑了笑:“到时候,她会想起所有,别让她太伤心。”

  “……我原以为,您会选择让母亲忘记。”

  “太难了,如果可以的话,我也想这么做。”

  弗拉梅尔摇头道:“在重塑的过程中……艾妮的灵魂太过脆弱,我不能冒任何风险,而倘若只是简单删掉记忆的话,以艾妮的性格和能力,迟早能找回来的。”“所以。”男人洒然一笑,“你要好好安慰她,陪着她,保护她,知道吗?”

  低着头的安瑟,嗓音微微沙哑:“我知道,父亲。”

  弗拉梅尔那堪称神迹的,以灵魂残片塑造一个与残片原主绝对相同灵魂的手段,当然不是为明芙萝准备的。

  从一开始,这个技术,就是为了复活艾妮丽莎。

  可当初的艾妮丽莎已经被安瑟招来的深渊湮灭得丝毫不剩,别说残片……连微粒都不剩下,又凭何复活呢?

  答案很简单。

  就在……弗拉梅尔他自己的灵魂里。

  魂之首以与海德拉灵魂相楔的方式,最大限度地替海德拉抵御来自深渊的侵蚀,其灵魂的一部分已经与海德拉的灵魂紧密相连,不分彼此。

  这部分灵魂,甚至能保证即便魂之首发生意外,也能够在一定程度上,继续减缓侵蚀。

  而复活艾妮丽莎所需要的,弗拉梅尔所得到的灵魂残片……就来自他那曾与艾妮丽莎密不可分的灵魂中。

  他在,粉碎,切裂,剥离……自己的灵魂。

  这就是弗拉梅尔在这六年之内,迅速坠落至几乎与皇帝等同的侵蚀程度的真相。

  不仅仅是因为他失去了魂之首,更重要的是,他在这六年时间里,不停地割离含有艾妮丽莎残魂的部分,同时因为结合得过于紧密,他在这个过程中,有太多次……连本身灵魂的部分,也一同粉碎。

  由于还有最重要的创造未能完成,弗拉梅尔在一点一点控制复活艾妮丽莎的进度,在这六年时间里,他几乎是用自己的灵魂,维持着,喂养着那个尚不完整的艾妮丽莎。

  直到现在,他实现了自己最终的创造,他终于得以……完全分裂自己灵魂中最后的艾妮丽莎残魂,将自己的妻子,将自己儿子的母亲,彻底复活。

  而他的生命,也由此来到了终点。

  “接下来,就是我们父子之间的事了。”

  弗拉梅尔笑了笑:“我想问你个问题,阿瑟。”

  安瑟没有回答,而弗拉梅尔则接着说道:

  “那到底是什么?”

  他凝视着自己的孩子,海蓝色的眼眸中翻滚起几乎不可控的癫狂暴虐:

  “那威胁着你……让你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的杂碎,究竟是什么?”

  整片花田开始剧烈颤抖起来,当然,只是在一瞬之间,在弗拉梅尔看向那间木屋的时候,一切又都恢复了平静。

  “……即便到了这个时候,你也不想告诉我吗?”

  没有得到回应的弗拉梅尔轻叹一声,但又洒然笑道:“最后还问了让你为难的问题,真是抱歉,阿瑟。”

  英姿俊朗的中年贵族毫无仪态地坐到地上,伸手抚摸着周围的花儿,轻声呢喃着:

  “多好看啊,阿瑟,你说是不是?”

  “只有重塑这一切的时候,我才能明白,艾妮到底付出了多少心血。”

  他看向自己的儿子,忍不住笑着说道:“就算再怎么任性散漫,她也是世界上最好的女人,对吧。”

  弗拉梅尔开心到眉飞色舞起来:“她是最完美的,所以我才不需要其他女人。”

  “比起这么无能的我……”

  方才还笑容灿埯烂的男人轻嗅着花香,呢喃着说:

  “果然是她这样的好女人,更适合活得长久啊。”

  随后,精神显然已经不太正常的他又反复着大笑起来:“一想到她醒过来后,发现是我换来了这一切时又哭又骂的模样,怎么心里就一阵高兴呢……阿瑟,过来。”

  他朝安瑟招了招手,等安瑟过来,坐到他身边后,弗拉梅尔又说道:

  “……把这么多事交给你,我果然不是个合格的父亲。”

  “我没能保护好你,保护好你的母亲……对不起,阿瑟。”

  谁也不知道,这个站在世间顶端,挥手即可覆灭万物的神灵种,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是怎么想的。

  他拥有凭空造物的至高伟力,却无法在第一时间挽回自己的妻子,他拥有让万物臣服的可怖威严,却还是让卑劣者袭击了自己的家人。

  他自认为无所不能,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变得阴冷,变得漆黑,变成他不认识的样子,看着他在无尽的苦痛中挣扎,看着他因痛苦而疏离自己和他母亲,而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

  弗拉梅尔·海德拉,是个无能的,不合格的父亲。

  “……为什么要道歉,父亲。”

  漫长的沉默后,安瑟终于开口,声音嘶哑:“为什么,向我道歉呢?”

  安瑟当然知道弗拉梅尔这么说的原因,他在很早很早之前,就已经想好弗拉梅尔会说什么,而自己又该说些什么了。

  可到现在,一切的准备都是没有意义的,当安瑟真正面对自己的父亲,面对他的轻语时,他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

  因为他才是那个罪孽最大的人。

  弗拉梅尔·海德拉,本来还有将近十年的寿命。

  在原定的世界线中,并不知晓未来的安瑟目睹艾妮丽莎死去,自然没有觉醒现在的灵质,而是在疯狂中觉醒了有关追猎的灵质,成为了帝国最残暴的猎犬,追寻着杀害母亲的凶手。

  艾菲桑徳便也没有理由再对安瑟出手,而弗拉梅尔则通过一种特殊手段压制了深渊的侵蚀,在完成最后的创造之后,他便和艾妮丽莎还有安瑟,度过了最后的十年。

  远离纷扰,远离苦难,只与家人一同度过的,最幸福的十年。

  正是海德拉一族不插手,管束任何事物的这十年空窗,给了革命军与英雄们发展喘息最宝贵的时间;正是这十年空窗,让一切走向了对命运,对变革最有利的局面。

  安瑟要做的,就是将这十年时间剪除,在此刻就手握那支配万物的权柄,予命运最凶狠的痛击。

  所以他就如明芙萝所说的那般,以自己的灵质为饵,使越发渴望存续的皇帝盯上自己,使为了自己,并不愿留下一片焦土的弗拉梅尔,心甘情愿地将力量交给自己。

  而代价……

  代价就是,他要亲手逼死自己的父亲,亲手剥夺……弗拉梅尔本能幸福度过的十年。

  是如此极端地残忍,如此极致的狠毒,如此……不可饶恕的恶孽。

  安瑟·海德拉,他才是分明该向自己的父母道歉,甚至认为,自己的罪孽已经大到连道歉的资格也没有的人。

  “为什么?”

  弗拉梅尔哈哈大笑起来:“为什么?哪里还有为什么呢?”

  他把手放到安瑟的头顶,用力揉了揉少年的脑袋:“你不是问过我,艾妮她分明不懂炼金,不懂创造,为什么在我眼里,却能满足我最大的渴望吗?”

  此刻的弗拉梅尔·海德拉,不是凌驾一切的神灵种,不是手握造物主权柄的,最伟大的炼金术师。

  而是一个父亲。

  他以一个父亲的身份,从表情到眼神再到语气,透露着那么纯粹的欢喜与幸福。

  “因为她同我创造了你。”

  “安瑟。”

  那双与安瑟如此相同,证明着他们血脉相连的海蓝色眼眸中,只有纯粹的慈爱和柔情。

  “你就是我能给这世界的……最完美的答案。”

  安瑟直视着父亲的眼睛,他知道,其实竭力替自己隐藏这份灵质,不让皇帝发现的弗拉梅尔,一定很清楚自己的计划,清楚自己的想法和目睹。

  他知道,自己要逼死他。

  可即便如此,弗拉梅尔还是接受了,即便他其实有能力再活上一段时间,和家人度过一段幸福完美的时光;即便他作为神灵种对于生的渴望,对于升华的欲求几乎根本无法阻止;即便……即便他甚至都不知道,安瑟为什么这么急迫地需要他的力量。

  但他还是接受了。

  跨越了对自身幸福的眷恋,跨越了神灵种的本能,甚至连理由都无须追寻。

  在他的儿子逼迫他终结自己性命的时候,他欣然应允。

  “虽然说想到艾妮醒来后又哭又骂的样子会很高兴……但在那之后,就不要让她再流眼泪了,阿瑟。”

  弗拉梅尔抚摸着儿子的脑袋,他从那张少年面庞上仍能看出几分未褪的稚嫩……他不由地想,我在阿瑟这个时候,在做些什么,又过得怎么样呢?

  这样想着的他,便感觉不到任何遗憾了。

  因为能够让明明身为神灵种,却承受着远超自己千百倍的痛苦的孩子,拥有足以扫清问题的力量。

  再想到自己留给安瑟的那份礼物,弗拉梅尔觉得,自己在最后……总算是合格了一次。

  “你也一样,阿瑟。”

  男人的脸上,浮现起释然而畅快的笑容:

  “拿走我的一切,去毁掉所有会让你落泪的事吧。”

  “从今往后,别再痛苦,幸福地活下去。”

  仅仅是这样,就能够换来妻子的复活和儿子的新生,弗拉梅尔从没觉得,自己这么了不起。

  他闭上眼睛,安然地躺到了花田里,像是回到了他那么怀念的曾经。

  妻子拥抱着他,在他耳边喳喳细语,数落着儿子的毛病,而儿子则时不时说出些令他一头雾水,但又非常厉害的话语……

  深渊,无比庞大,仿佛要吞噬碾磨,将一切拉入那极致漆黑的深渊降临。

  弗拉梅尔安下心来,他一直担心安瑟无法下定决心。

  飨焰的传承以冠冕为载体,当上一代皇帝投身源焰,冠冕汲取那份六阶伟力之后,下一代皇帝只需戴上冠冕,便可于刹那间成为至高。

  而海德拉……海德拉作为最纯粹的魔兽,显然没有那么多讲究,对于它们来说,这份传承的延续简单至极。

  那就是吃掉上一代海德拉。

  字面意义,物理意义上的,将海德拉的肉体连同其力量,一起吞噬殆尽,而后让自己的力量自深渊升起,超越所有,成为神灵。

  当弗拉梅尔感受到那超出自己无数倍,仿佛遮蔽天空,连这处空间都要侵吞的深渊降临之时,他终于彻底放心下来,准备直接断绝自己的性命。

  然而就在这一瞬,他的双眼猛然睁开,尽是难以置信。

  睁开眼睛的弗拉梅尔,看到安瑟将一团泛着荧光的光团,塞入了自己的心口。

  “安瑟!!!”

  他失声咆哮起来:“你在干什么!你手里怎么会有——怎么会有……它怎么会在你手里!”

  上一次的如此失态,还是在面对艾妮丽莎之死时……能够让弗拉梅尔这么惊愕,暴怒,甚至癫狂,安瑟他……到底做了什么?

  弗拉梅尔一边怒吼一边挣扎,但还没有自裁,依然是神灵种的他,竟然被安瑟一只手就按住了。

  他的神志也渐渐模糊不清,而他身上的那份只有安瑟能免疫的癫狂和暴虐……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消退!

  “父亲。”

  在那团光芒的照耀下,安瑟的面庞也有些模糊不清。

  但弗拉梅尔却能看到……他是在笑的。

  他好像,从来没有笑得那么……解脱而开心。

  “在您来之前,我跪在母亲床头,回忆着和她经历过的一切。”

  年轻的海德拉如此轻声呢喃着,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将那光团尽数没入弗拉梅尔的胸膛。

  弗拉梅尔挣扎着拉住安瑟的手臂,语气竟然变得有些哀求:“停下……安瑟……快停下……停下啊!”

  “我本想借着曾与母亲,曾与您经历的一切,借着母亲那时候做出的选择,借着我当时的绝望,下定决心。”

  安瑟依然在笑着,眼神和语气是那么温柔……就好像六年前的那个孩子一样。

  “但我想到了,母亲对我说的话。”

  “假如我到了无论如何也做不出选择,困难甚至痛苦到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继续下去的时候……”

  看着那光团全部没入弗拉梅尔胸膛的安瑟,在六年的苦难之后,终于再次看到了自己隐没于无尽漆黑之中的心灵。

  “我一定要为,自己而活。”

  命运……命运。

  自那天之后,安瑟的所有行动,全都在围绕着命运。善行也好,恶行也罢,他所做的一切,他活着的目的,就只剩下一个——击败,毁灭命运。

  即便是在最后的这个关头,他所考虑的一切也都是命运——是不是命运在阻止他?刚刚的想法是不是又是命运在欺骗他?到底怎么做才是对的?到底怎样才能赢过命运一次?到底怎样才能在这一局中,完全战胜祂?

  安瑟想了那么那么多,却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

  没有考虑过自己在做出这个选择时究竟有多么痛苦,没有考虑过自己要变得多残忍病态才能下定这个决心,没有考虑过当自己真的这么做了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没有考虑过,自己究竟想要什么。

  “父亲……我想要的,是您和母亲,还有我,都能活下去。”

  这就是安瑟……最最开始,最最渴望的东西。

  他想要自己能和家人,一起幸福地生活下去。

  “阿……瑟。”

  意识已经濒临彻底模糊的弗拉梅尔,仍抓着安瑟的手臂,无力的念着安瑟的名字。

  安瑟则轻轻摘下他的手,轻声说着:“我知道您有很多问题,等您醒来之后,我一定会把所有事情都告诉给您还有母亲。”

  “包括我的艰难,我的痛苦,我的收获,我的……决心。”

  “故事很长。”少年笑了笑,“您和母亲可以听很久,放心。”

  “不……要。”

  在弗拉梅尔声若蚊蝇地无力说出这两个字时,安瑟轻柔地将他不断垂下的眼皮阖上。

  “下一次。”

  决心为自己而活的海德拉,轻声说着:

  “和母亲一起看花吧,父亲。”

  他将沉睡过去的弗拉梅尔从花田中抱起,走向不远处的木屋。

  弗拉梅尔·海德拉,这千年来最伟大,往后也未必再能出现比他最伟大的炼金术师,花费了整整九年,搜罗了无数素材所创造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答案从弗拉梅尔身上的变化就能体现。

  那是……能够断绝海德拉家族绵延千年的诅咒,将它们从深渊中真正解放,彻底断绝那无尽侵蚀的,奇迹中的奇迹!

  虽然代价是,海德拉将失去那份通天彻地的伟力,自六阶跌落,不再是那至高神灵,但这与所得的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值得弗拉梅尔花费这么大的精力,连复活妻子之事都能推迟的事情,就只有这一件事了。

  ——让自己的孩子,能够真正得到称得上幸福的人生。

  他相信,只要安瑟继承了自己的力量,就能将所有敌人横扫殆尽,哪怕是飨焰皇族也注定被自己的儿子所支配。

  而到一切皆定之时,只要安瑟与自己所创造的那个奇迹所融合,他就能够拥有一个真正灿烂完美的人生。

  但他不知道,安瑟早已知晓了这一切,他早就知道这份礼物会放在哪里。

  就在……那间木屋,就在安瑟自己的卧室里。

  弗拉梅尔也不知道,安瑟在友人,在母亲,在他这个父亲的感情影响之下,做出了另一个决定。

  他要用这个再也无法复刻的奇迹,去挽救自己的父亲,去挽救自己还来得及挽救的人生。

  去做他心中真正想做的东西。

  无关是否中了命运的算计,无关是否能战胜命运。

  这一刻的安瑟·海德拉,只为了实现心中的愿景。

  他将弗拉梅尔抱到了卧室,与艾妮丽莎并排躺着,静静地注视着沉眠的父母。

  明芙萝的灵魂强度是没法跟艾妮丽莎相提并论的,哪怕现在艾妮丽莎已经完全复原,但距离她的苏醒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而弗拉梅尔……那个奇迹,安瑟在原定的未来中也没有用过,因为他没有那个余力去使用这个东西,究竟要多久才能生效,弗拉梅尔多久才会醒来,也是个未知数。

  但没有关系……只是需要时间而已。

  这一次,安瑟没有再牺牲,而是做出了拯救,拯救了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东西。

  当他看着父母的面容时,心中已经没有了对命运那疯魔式的烦恼,更没有任何自我折磨的痛苦。

  只有从未有过的,如此纯粹地……安宁。

  安瑟不知道自己是否在与命运的博弈中作对了选择,但他知道,在与自己的博弈中,他一定做了最正确的选择。

  即便接下来要面对的敌人恐怖到令人绝望,也没有关系。

  “命运。”

  年轻的海德拉,不再癫狂疯魔,厌恨憎怒至极。

  他是如此从容自然地仰头看着天空,微笑轻语:

  “来,杀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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