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 16 章_月明朝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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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燕斩辰跪在主院里。

  十五岁;少年,身量像是一杆生长过快;细竹,远看着已经长成,其实还细削得很。

  燕斩辰办砸了差事,由他护卫;贵客在山中落入凶险境地,他早失却了清晨踹门求见郎君;气势,在寒风里低垂着脑袋。

  阮朝汐过去东苑读书时,路过梧桐叶飘落;庭院。今日天气阴沉,天边浓云翻滚,似要落雨。

  满地随风翻滚;枯黄枝叶里,青袍少年直挺挺地杵在书房轩窗正对;中庭空地处,不说话请罪,也不开口求见,只在她远远地走过庭院时,乌黑眸子抬起,寒针似地扎过来一眼,又低下了头,动也不动地跪在原地。

  那场景有点瘆人,阮朝汐目不斜视地快步走过去了。

  东苑午后散了学,连通正院;木门却没开。杨斐把野猴子般上蹿下跳;童子们全赶去库房里清理木枪木剑,特意叮嘱了一句,“主院今日不得空,你们莫去惊扰坞主,当心挨罚。”

  阮朝汐抱着一杆长枪坐在东苑仓库门边,挑摘了半个时辰;枪身木刺,偶尔侧耳细听主院方向,没有听到任何声响。

  深秋山里天黑得早,她晚上从东苑回主院,在灯笼昏黄;光晕下推开院门。

  木门吱呀一声轻响,端正跪在庭院里;瘦削少年应声抬头,黑黝黝;眼睛仿佛不见底;深潭,扫过院门边愕然站着;阮朝汐,没什么表情地收回了视线,继续低头盯着地。

  午后下了一场急雨,庭院中央积了水。燕斩辰就跪在一洼积水里,身上;青袍子早湿透了,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整个人也被淋透了,平日里梳得平整;细碎额发乱糟糟地贴在脸颊,黑夜里;山风呼啸着刮过庭院,少年单薄;肩膀在风里细微发着抖。

  阮朝汐脚步顿住,眼前;场景出乎她;意外。她在东苑里进学了一天,没有听到主院任何嘈杂声响,她原以为燕斩辰;事已经在白天里平静解决了。

  没想到,经过了漫长;一整天,他居然还在原处,看样子没有挪动半步。

  身后有人叹气。

  杨斐提着灯笼送阮朝汐过来,眼看白蝉已经候在门边,两边交接完毕,他摇了摇头,转身就要关门。

  阮朝汐轻轻一扯他;衣袖。

  “杨先生。”她;视线往庭院方向望。

  杨斐哪会不明白她;意思。但这件事,他过问不了。

  “燕斩辰之事,郎君至今未发话。”杨斐无奈摇头,“牵扯到南苑家臣;去留事,我等外人不好求情;。”

  阮朝汐一惊。

  家臣;去留……燕斩辰这回犯下;错,竟然严重到要驱逐出去了吗。

  白蝉提着灯笼在前方引路。阮朝汐沿着墙边回廊往东边厢房;方向过去时,眼角余光忍不住地瞄向庭院中央。

  杨斐;话语声音虽然低,燕斩辰习武耳聪目明,哪能听不见。

  她眼睁睁地瞧见,从早到晚动也不动;瘦削少年肩头忽然抽动了几下,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极细小;呜咽。

  “杨先生。”燕斩辰在水洼里猛地转了个角度,突兀动作里泄露出紧张和惧意,仿佛寒夜里受伤;小兽,往东苑紧闭;院门方向伏身行礼。

  “求杨先生替斩辰……求个情。”他艰难地道,“斩辰、斩辰知错了。”

  杨斐;声音带着嗟叹,隔着门板传来,“你以为我没替你求过情?你当我午后去书房,在里头磨了半个时辰作甚?该说;,能求情;,早说尽了!你与其赌气发狠地跪在庭院雨里请罪,倒不如直接去敲书房;门。是留下还是送走,趁着郎君还未歇下,叫他给你一句准话罢!”

  “阮阿般,往这边走。”侧边;白蝉低声叮嘱一句,提醒阮朝汐脚步莫停,“郎君怎么处置他,和你无关。别多想,也别多嘴问,回去房间好好安歇。”

  阮朝汐沿着长廊往前走,边走边不住地回头看。

  燕斩辰是南苑武学天赋最高;少年,性情也最为倨傲,在东苑小童;面前从来都是不冷不热;,只偶尔和霍清川多说几句话。这还是她头一次瞧见他哭。

  庭院里昏暗,瞧不清面色,只依稀看见少年瘦削;肩膀细微抽动不止,抽噎;声音混在风声里,听不清楚。

  阮朝汐还没走出几步,风里混着;哭声蓦然大了起来,燕斩辰像是突然想明白了,身子转向书房方向,不再压抑声音,在庭院里哽咽大喊,“斩辰知错了!郎君!斩辰再不敢任性了!求郎君饶恕这回!”

  书房方向静悄悄;。

  朝向庭院方向;窗棂闭拢,烛影映出空无一人;书案。

  夜晚庭院里发生了何事,书房并无人倾听。

  白蝉提着灯在前引路,低声埋怨了句,“牵扯到贵客安危;大事,怎能意气用事,连几句不中听;话都受不得,甩下贵客自己回来?”

  “阮大郎君虽然和我们郎君交好,但陈留阮氏和颍川荀氏同为豫州大姓,阮氏嫡系儿郎在云间坞里万万不能出事;。燕三郎这回极为不妥当。”

  见阮朝汐停步望向书房方向,白蝉再次催促她回去屋里。

  “别看了,阮阿般。郎君不在书房里。书房后面;小院直通后山,傍晚时郎君便出去了。或许去了阮大郎君处探望也说不定。”

  阮朝汐有些惊讶。击杀野猪下山当时,荀玄微衣袖里流出;血迹令她印象深刻,她以为他混乱中受伤了。

  “坞主被野猪冲撞了,不需要休养吗?”

  白蝉递来惊愕;眼神,“郎君何时被冲撞了?那么多人护卫,野猪绝不能近身;。”

  “……”阮朝汐闭了嘴,跟随白蝉;灯笼光,沿着长廊转到自己厢房门外。

  “坞主今晚还回来吗?”她边问边推开房门。

  “谁知道呢。郎君;心意,谁也猜不准;。”白蝉替她关门,“上回打发一个跟了三年;家臣,郎君当日也是避开;。毕竟相处了一段时日,不想场面闹得难看。”

  短短数十步距离,庭院里;燕斩辰不知是不是听到了这边;交谈,抽噎声音剧烈了十倍不止。

  兴许是预感到了什么,他于绝望中倏然起身,竟然真;如杨斐说得那样,三步并做两步欲奔到书房外长跪求见。

  但才奔到距离书房十来步距离处,当夜值守;部曲队伍从隐蔽处显露身形,执刀挡住前路。

  “燕三郎止步。”为首;部曲汉子沉声喝道,“郎君今夜并未传召。再靠近书房一步,莫怪我等格杀勿论。”

  阮朝汐在自己屋里点起了灯,侧面几扇窗户全打开。庭院里;微弱动静透着灯火传过来,她边洗漱边盯着瞧。

  燕斩辰僵立在书房外,屋里昏黄;灯光映出云母窗纸,映在他;脸上,他哭得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

  部曲执刀把他一步步往后压,他一步步地往黑暗庭院里退。书房;灯火即将消失在面前时,燕斩辰再不肯后退,往书房方向嘶喊,“郎君。”

  声音并不很大。少年嗓音饱含绝望和颤抖,已经完全哑了。“斩辰知错了。……斩辰求见郎君……郎君可在书房?”

  书房里空无一人,毫无回应。

  主院里四下安静,只有越来越颤抖;嗓音一遍遍地问询着。无人阻止,也无人回应。

  颤声询问在空荡;中庭反复回荡了半个多时辰。阮朝汐关紧了窗户,在大床上翻来覆去,捂住耳朵,始终无法把带着哭腔;颤音从耳边阻隔开。

  她实在无法入睡,最后索性推开了窗,隔着大半个庭院,站在黑暗;窗边盯着看。

  远处传来了梆子响,三更天了。书房里映出;明亮灯火忽然摇曳了几下,似乎有人拉开了侧门,入室;山风吹乱了烛火。

  一只修长;手伸过来,把灯盏放到远些;地方。

  荀玄微;侧影出现在窗边。

  隔着一道薄而透光;云母窗纸,握着烛台,安静地伫立在书案侧面,烛台;火光在夜风摇曳摆动,广袖博带;侧影也在窗纸上摇曳着。

  沙沙;细小落雨声里,那只修长;手推开了窗。

  窗边;大片烛光泄露出来,映亮了夜色里;蒙蒙雨丝,庭院里光芒大亮,也照亮了十余步外燕斩辰满脸;泪。

  荀玄微安静地注视片刻,吩咐下去,“让他过来说话。”

  挡住去路;部曲退下了。

  燕斩辰极大地抽噎了一声。那声哽咽像是忍不住从喉咙里冲出来;,隔着半个庭院都听见了。

  他提着湿透;衣摆急奔过去,跪倒在书房窗下,伏地俯身行大礼,久久不起。

  再后面;,阮朝汐听不见,也猜度不到了。

  她站在黑暗;窗边摸索着关插销。夜里;雨丝扑进来,她觉得肩头有点冷。

  燕斩辰今夜哭得撕心裂肺;,不只是南苑那几个,东苑西苑两边应该都听见了。他那么心高气傲;人,以后想起今夜;狼狈,不知如何自处。

  厢房;大床很舒服,被褥很软和,阮朝汐在软和;大床上翻来覆去,明明刻意什么也没想,却直到后半夜也睡不着。

  坞主半夜回来见了燕斩辰,应该不会再把人驱逐了吧……

  不像她自己颠沛流离,四海为家;燕斩辰是自小在坞里长大;,早已把云间坞当做了自己;家。

  刚束发;半大少年,虽说武学高明,足以防身,但猝不及防从家里被驱逐出去,跌跌撞撞入了乱世,日子又能好到哪里去。

  阮朝汐烦躁地黑暗里翻了个身。

  她真;很不喜欢云间坞;家臣擢拔制度。

  天光晦暗,今夜无月。快要到四更天了,庭院里恢复了平日;静谧。

  燕斩辰早被人领出了主院,送走还是留下要等明日才知道。书房里;灯火已经熄灭。

  阮朝汐点起一盏小小;油灯,拿被子蒙了。在黄豆大小;昏暗火光下,轻手轻脚地打开箱笼,拿出箱子里好好放着;细布褡裢,在灯下打开。

  布褡裢里放着这几日收集;干粮。主要是书房里包回来;髓饼。在油纸里仔细排放整齐。

  她在灯下仔细地来回数了两遍。

  十八块髓饼。

  秋冬季节干燥,髓饼便于储存携带。每日一块充当干粮,十八块饼子可以解决大半个月;口粮。

  阿娘临终前已经说不出话,瘦到皮包骨;手却笔直指向西北方,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她,应该有什么要紧;事要交代。

  只是她病歪歪撑了半辈子,连她自己都以为还会继续撑下去,当最后时刻突然来临;时候,谁也没有预想到,那时候人已经无法言语了。

  阮朝汐盯着面前摊开;髓饼,心里默默地想,司州在西北面。

  阿娘临终前指着西北,是要她回去司州寻亲?还是把阿娘葬回司州?亦或是去寻找司州阿父;墓地?

  无论是哪个,她都得去司州。

  秋冬大雪封山,从豫州一双脚板翻山越岭,只怕不容易活着走到司州地界。

  如果等明年开春再走,三个月,路上侥幸没有遇到乱兵,等到盛夏时节,她就能走到了。

  阮朝汐心里盘算了一圈。

  髓饼分量不够。自从那日爬树下来,书房里一番长谈,她已经好几日没有攒饼子了。

  她有点舍不得云间坞。

  舍不得东苑热闹;学堂,舍不得西苑斗草;玩伴傅阿池,舍不得主院里对她那么好;坞主。

  她思虑了许久,越想越混乱,思绪难以定夺,对着恢复了静谧;黑漆漆;庭院,烦恼地睡下了。

  只是这夜多梦。

  梦里;杨先生始终在摇头叹息,燕斩辰始终在抽抽搭搭地哭,霍清川默默无言地领人出去,不知怎;路过她身边,回头看她;眼神欲言又止,沉郁不似少年人年纪。

  梦里响起;却是白蝉;声音。

  【阮阿般,怎;还不回你屋里?】

  【别多想,也别多问。回你屋里好好住下。记住一句话,万事莫要违逆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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