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13-_听牌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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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3-

  ("听牌记");

  新郎

  顾岐安

  新娘

  梁昭

  谨订于

  己亥年四月初六赤绳系定珠联璧合

  卜他年白首永偕桂馥兰馨

  ——

  年前,梁昭约了陶妈来做最后一次扫除,好让她赶回家祭灶。偌大的房子,家具陈设看着素净,当真里里外外倒腾起来也是大工程。好在梁昭今日全休,还能打个下手。

  三四株鲜切白玫瑰、黄玫瑰放进宜家水培盒里,抽纸巾摆正与中轴线对齐,快递包裹拆出一盏新买的野口勇纸灯。

  就在梁昭结束这一切的时候,陶妈忽而在里间喊她,“太太,你来看看这个还要不要的?”

  是他们婚礼空置出来的喜帖。

  定制比最终实用的张数多,多了厚厚一沓,没得写就废弃了,扔在书桌底屉里。陶妈是抹灰时发现的,又不敢擅自主张去留。上年纪的人总有种“变态”的省俭观,比如隔夜菜轻易倒不得、购物马甲袋要囤着,再比如,“你看这,揩掉灰还新崭崭的呢,个么甩掉好可惜呀。”

  果真是的。饶是掐指算算都蒙尘一年半了,东西也没怎么变,珠光纸的色泽红且鲜艳。

  帖子是双柬帖,因为行的中式嫁娶礼,设计与措辞都很拟古。梁昭想起当初筹备请帖时,还问朋友有没有把稳的设计团队,即便她是二婚,但头婚后来补办仪式很小众的缘故,在这些事体上是真真无甚经验,挑挑拣拣。顾岐安见状就耍贫,“直接写:结婚,打钱。倒也未为不可。”

  梁昭听后忍俊不禁;

  某人倒是意外不过,她车祸之后卧床三个月,身心双重沮丧,仿佛失去了笑的能力。那一下陡然展颜,顾岐安还不确信,“有那么好笑?”

  有的。不过她笑是因为:

  这世上许多复杂事情,七七八八、大大小小,你但凡直观成经济思维,心里就受用多了。

  梁昭把帖子潦草翻翻,反问陶妈,“那甩了可惜,不甩,还能留着等‘回锅’?”

  “哎,倒也不是这意思。有些玩意没用场了,也不代表一定要扔,纸又不占地方,还能留个纪念。”

  梁昭凝神几秒,终究还是手一松,东西齐齐垂直跌进垃圾桶。

  “扔了罢。等下垃圾袋和厨余一起送下去。”

  “……好的。”

  今朝难得一个大晴天,早上梁昭起床就将被絮全抱去阳台暴暴了。等下午收太阳再抱回来,陶妈把被套和防尘布绗上去。

  其中两套就是出嫁前外婆给昭昭缝的龙凤被。实际上除了新婚当夜,后来就没用过了,始终锁在衣橱里。那大红大紫的,即便陶妈老派人,看见也难免发笑,“我以为你们小年轻不作兴这个了。想当年我们结婚呀,被子岂止打2床,家底子殷实些的一次性12床。不同的双数字有不同的讲究,不同年代也有不同的三大件。

  现在今非昔比了,房子、车子、票子三大件。”

  梁昭不紧不慢,“是老太太迷信这个。一味地强调时代再变,有些旧历良俗不能破,说什么都要给我缝。”

  “你不知道,缝起来好费神的,线必须从头缝到底,不能断,断了就从头再来。被角要斜着缝,‘谐’的意思。救命,原来谐音梗那么早就流行了。”

  “哦对了,待会你开始绗了叫我一声。老太太在每个被角都缝了两枚硬币,一会儿再缝回去。”

  如此多的学问。

  外婆说,我们家昭昭头婚没遇个良人,这两年也老是栽跟头呢。原因究其根本,就是第一次嫁得太冒进了,都没睡上外婆亲手缝的被子!

  梁昭住院到两家定亲那阵子,老太太整宿整宿睡不安生,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总是梦到她进棺材了,昭昭还孤零零躺在病床上。

  那怎么行!于是这回外婆说什么也不信了。

  陶妈听她小嘴突突突,不经意就说了一大摞,很错愕,“太太还是多说话好。人看着开朗鲜活多了。”

  她是去年中才来的。原先小两口这边都由顾家的姆妈收拾,但两头跑实在麻烦,丁教授就另雇了陶妈。雇来帮忙烧烧饭、收拣收拣卫生,夫妻俩平常都是不怎么着家的大忙人。

  时间一长,就听说了些家务事。知道这女主人是二婚,且婚前意外落胎过,好严重的一场交通事故,车右侧直接凹陷。所幸人在驾驶座,没死也是命大。

  只可惜胎儿当场夭折。梁昭被钢板压折的那条腿,医生说,再晚送来一刻钟腿就断了。

  不幸中的万幸吧。好在最后是全全尾尾地出院了,但精神面貌一直欠佳。不大讲话,有时能坐在那发怔好久,30左右的人倒像是附了个80老太太的孤魂在身体里。

  陶妈觉得也正常,说得过去,人心都是肉长的。哪怕是未曾谋面的生命,哪怕只当个几天的预备役母亲,丧子/女又何其不痛?

  起码你不该是没几天就能嘻嘻哈哈翻篇的。

  梁昭也是闻言间,才发现笑肌有些僵,打开前置摄像头一看,她果真在笑,“我不说话就显得不开朗不鲜活了嘛?”

  “主要是,看起来冷冷的。”因为长相冷。

  “难怪你有时候畏畏缩缩的。”梁昭说,她就这种面相,并非刻意拿乔。冷面也不定意味着心情不好,就是懒……

  或者,习惯了。

  麻醉监控表上的时间跳到6小时,全面无菌化的手术室里,众人依旧没松弦。

  手术由顾岐安和另一位主任主刀,功能区肿瘤剥离,老纪全程盯梢导航系统。

  周边几个实习生,呵欠连天都乏得不行了。一个悄默声问另一个,“放假还回家吗?”

  “回个鸡儿。我昨天神外最后一趟夜班呢,给小爷乐得,但凡我没看年后排班……”

  “难不成你大年初一就?”

  “可不呢么。血液科年初一白班,初二夜班。”

  “哈哈哈哈,你好惨哦,虽然俺也一样。”

  “谁说不是呢?”

  二人齐叹,不干了!回家种地都比这强。人被杀,就会死。

  顾岐安专注的坐姿,双目忽而离开显微镜,乜他们一眼,“嘴巴是过年要割了炒下酒菜?这么没个歇。”

  说都说了,二人也没在怕,“顾神,您好歹体恤一下我们有家不能回的苦呢。别说下酒菜了,还过年,真有个舒坦年可过,割嘴巴割耳朵又算什么!”

  顾某人:“体恤不了,我有家能回。”

  淦!二人恨得牙龈发酸,这是什么老师嫌作业不够多的剥削心理。灭绝人性,惨无人道!

  “您这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

  顾岐安偏头由巡回护士揩揩汗,拿歪理歪派他们,“同样,饿汉子也不知饱汉子饱。”

  就这么你一嘴我一嘴“发弹幕”间,老纪发挥控场作用,“现在的小年轻啊,不怪他们吃不得软苦。怪花花世界纷扰太多。”

  顾岐安好笑,抬头望师傅那一眼,饶是高强度工作这么久也能看出神态悠闲。镇定来自胸中自有丘壑,“纪正明同志这是嫉妒了。”

  “我嫉妒什么?嫉妒他们背书背两行心思就溜到手机上去,还是嫉妒你出国交流个半年就归心似箭,连夜飞的赶回温柔乡?”

  噢哟?几个实习生俱是很狗腿地来了兴致,具体说说呢,我有个朋友也想听!

  岂料当事人本尊不乐意了,警醒也暗示着师傅,“纪同志,嘴巴碎成这样是有辱斯文的,仔细晚节不保。”

  师徒之间没大没小的气氛,回回人前互啄起来都极为不成文。放眼泱泱大科也就属顾岐安敢这么硬刚老纪了,周琎先前还和实习生开玩笑,唬得他们一愣一愣地,说你们亲爱的顾神其实不该姓顾,真实身份是老纪的私生子。

  当然是假的,但以假乱真,一伙人后来私底下都喊“隔壁老纪”。

  “隔壁老纪”在他的“私生子”婚礼上,还义父身份地致辞了。洋洋洒洒三千字小作文,全程慷慨激昂情酣意畅,堂下众人听到后来,都磕起瓜子玩起手机,无一人在听。

  也就少有人注意到,发言的结束语是:

  让我们祝福这对年轻人喜结连理的同时,也为新郎官即将为期一年的交流学习祈福。古有檀郎谢女,今有岐安梁昭,才貌双绝!

  这属于他章程之外的即兴发挥。故意说给那俩爷父听的,为着顾岐安能顺利出国一事,前前后后老纪不知焦了多少心思。生怕那二位祖宗又发什么神经,才如是“买断”。

  结果呢,他们没掉链子,出国本人才半年就回来了。给老纪气得,恨铁不成钢。

  气到这场手术收梢,还在嘟嘟囔囔念咒,“你日后再有什么事,别来扒拉我。我再帮你就是狗!”

  更衣室里,顾岐安打开柜子拿手机。不知何时起的习惯,总要频频察看来电来信,哪怕扑空,也好过错过什么。比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还强劲的后遗症。

  “发誓拿狗来威胁的,多半都是没所谓当狗的。”他抬臂脱衣间,混不吝地笑老纪。

  “我不跟你厚脸皮的念经!”老纪辩不过走为上策。

  四下阒静下来,只剩顾岐安一人。

  他才忽而身心双双跳闸般地,在柜子前伫立良久,恍惚,眼里有些微弱的情绪痕迹。末了从柜中拿出婚戒,圈上无名指,阖门而去。

  梁昭出事后,公司出于人文关怀准了她半年带薪假。

  长时间修养以来,她习惯了十点不到就上床,哪怕不立马睡,躺着也是种休憩。

  今日也没差。老规矩,沐浴护肤完毕,在床上夜读半小时,就熄灯躺下了。

  窗外一圆油渍般的月亮,糊糊地,黏在天上。

  朦胧间,床畔塌陷且换衣窸窣的动静,继而有微热体温贴靠过来。从背后整个地拢住她。

  有什么东西如同星火,被风助燃,在这空间里、人的骨血里张狂着火舌。

  梁昭豁眼间身子本能一簌,

  再听到某人挨着颈脖问她,“可以吗?”嗓音很哑很沉,是那种男人急.色时最底色的渴与饿。

  他们整整三个月不曾夫妻之实了,梁昭始终有车祸阴影的缘故。

  2("听牌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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